一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灯笼映了满街莹红，衣香鬓影，环佩叮当，处处是欢声笑语。
今日是元日啊。
竹楼的栏杆上俯着一个身披银丝镂鸾凤式锦裘的女子，青丝散了满肩，眉眼盈盈带笑，似蕴了满园的春色，一片烂漫明媚。
那女子神色向往的看着长安街上的热闹，拢了拢锦裘。
怀兴巷口阳婆婆的水磨年糕做的最好，入口绵软细腻，甜味化开，满心的欢喜难言。
不过想来，当年两人私定终身时，好像，也正是这么个欢闹的元日。
二
春日，梨花开满树。
大长公主府内却是碎瓷声叮叮不绝。
一众侍女围成一圈，正中间，是自家不愿喝药而哭闹不休的小郡主。
不过八岁有余的小郡主歪在软垫上，对着侍女们端着的浓苦药汁，精致的眉眼紧蹙，抬手边将腰间千金的玉佩掷了去，稚嫩音色中已然含了哭腔。
“都是庸医，这药喝了数年都不见好，还让本郡主喝什么药呀！”
数名侍女面露无奈之色，自家小郡主每每喝药都上闹上这么一回，可是先天体弱是慢慢滋养，又哪里是几年就能治好的。
忽有清温浅淡的声音从一侧传来，“臣有一方，可使苦药变甜。”
蓦然一静。
白玉冠，素锦袍的少年微微颔首，姿态矜贵又柔和，如皎皎明月入怀。
小郡主眼眸清亮，因为欢喜而笑得眉眼弯弯，尽染春色，“那就劳烦啦。”
近日陛下新晋厚待的丞相嫡子自是见多了美人，如今见了小郡主，也为这份世间难得的绝色而慨然，面上却仍是清淡神色，“请郡主稍等片刻。”
有子犹如顾氏怀素，又有何求。
一向顽劣的小郡主歪着头看少年俊秀容颜，第一次惋惜，这人为何不是自家的哥哥。
三
小郡主初涉学业，拜了朝堂之上才识无双的顾少傅为师。
彼时清朗少年风姿已成，春日至佛堂，兴起，对着漫山烂漫春色，问拽着自己袖袍不松的小郡主。
“郡主可从这里寻到一物，念一佛理？”
女孩瞳眸弯弯，随手扯了道旁花枝，作赏花状，答，“拈花一笑即般若。”
顾怀素垂眸，轻抚去了小郡主肩上微末灰尘。
这是他此生收过最爱闹贪玩，恣意妄为的学生，却也是他此生收过，最灵慧聪敏的学生。
竟是一稚龄女童啊。
四
京城有言，安乐郡主最是肆意顽劣不过，也最是溺宠不过。
旁人艳羡不来。
他们都以为小郡主是没有烦恼的，其实不然。
幼时她愁苦药难喝，稍大一些愁没有新鲜的玩意儿赏玩，今年她已及笄，忽然看到自家夫子的惊人容貌来。
心下似是有猫在挠，生怕自家夫子这朵雪峰之巅的雪莲花被哪家小姐采了去。
她一向不是一个隐忍的人，她的一切心绪都要张扬出去，让所有人知道。
那年元日。
长安街上人满为潮，身量初长成的少女一袭红裙嫣然，如儿时一般拽着男子衣袖，眼唇俱弯。
“你看朝堂之事繁杂琐碎，最是让人头疼不过，本郡主日思夜想得了一法，今日说与老师听啊，”她勾起眼尾，灯笼在她眸间映得一片绯红，“老师要不要做我的郡马呀？”
面前素色绸裳，清贵无双的男子面色清淡，矜贵颔首，慢慢吐出一字，带着三月的温度。
“可。”
五
京城一早便锣鼓喧天，鞭炮声炸响了半座长安城。
一贯白袍清然的男子着大红色圆领长衫，立在阶前，看青鸾车架上的帘子轻掀，身姿窈窕的少女莲步蹁跹而来，指尖轻缠，步下石阶，他听见少女恶劣又轻快的声音。
“我今日来迎老师出嫁呀。”
他微微敛了眉目，笑得柔暖，唇畔间满是纵容之意。
惦念了这么多年的小郡主啊，今日终于得以衔之归巢。
京城众人都道，安乐郡主是天底下最离经叛道的女子，以红妆满城，娶了曾经才名动满京的顾少傅，娶了自己曾经的老师。
六
女子轻轻叹一声，神色郁闷，自己身子骨如今是愈来愈弱了，冬日竟是一步都不能离开温暖阁楼。
身后有脚步声。
她回头。
白袍玉带风华无双的清俊男子提着一包油纸裹着的水磨年糕，笑意浅淡。
有师如顾氏怀素，复有何求。
此生，至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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