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国国人是这片大沙漠里最接近神的人类。他们倚恃尊贵无两的身份,积极同梦大陆各族生灵打交道,学习了各种各样的法术——比如说变大变小术,这可是我亲手传授给他们的呢。
这一年,塔兀玛外派交流的队伍从南方的雨林里移栽了几十条长藤回来。经过塔国园丁们精心地改良培植,藤蔓自根部抽生侧枝,交相环抱,愈结愈粗壮;而且,藤条的顶部一直在直立向上生长,日复一日攀高再攀高,渐渐地,巨藤尖端耸入云层。塔国国人自豪地看着一柱柱高擎云天的巨型藤蔓,为之命名“擎云木”。
这天早晨,我在王宫的花园里转悠,看见脚下土地里冒出来几截浅碧色的硬质尖尖。
心底涌起一丝奇怪的凉意。我懒得多想,飞身下塔国玩儿去了。
傍晚,我踏着火烧般的云块卷入宫门。花园里,几茬硬尖似乎拔高了些。
几天后,硬尖已经长成了深绿的粗条,我这才认出,这是擎云木的顶端。它们隐匿在园子里茂密的高树间,除非凑到面前仔仔细细地看,否则你根本发现不了。老眼昏花的老园丁没有除掉它,父王母后也以为这是新栽的植物,便由着它在这里蓬勃生长。
反正谁也没碍着谁。
除了几个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顺着长藤爬到顶端,伸手在树上摘了两串亮晶晶的神果。
这几个小子溜回下界分吃了神果后,一个个变得神武超凡——有的力大无穷,一掌能削平一座小山包;有的脚底生风,在沙丘间游走出一串幻影,比一条常年穿行在大沙漠中的响尾蛇都不知道快了几千倍;还有的能平地一跃三丈高,甚至可以在低空里凌风飞行……
这以后,不断有人摸上藤枝,来我们王宫的花园里偷偷摘神果、挖灵药。塔国的子民们越来越强大,乃至于刚出生的婴孩都拥有了“天生神力”。
更有甚者,一些塔国商人卷携了一大箩筐人间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攀到藤顶与神明公然叫卖。风神家族的一群旁支成天待在天上,乍一见到这些凡间的小东西,自然觉得十分新奇,于是也跟塔国商人们做起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买卖;商人们肯定不会手软,每次都叫风神们用低阶的神器或是大量有助于修炼布法的灵石来交换,狠狠宰了几笔。一边稳赚不赔,一边的好奇心也得到了极大满足,两方都落得开心,喜滋滋捧着满满一大怀抱财货,乐颠颠各回各家。
变故是在那天晚上开始的。
那天夜里,我参加塔国王宫的篝火晚会,一直玩到月明星稀,才披着浓浓的夜色踱进了殿堂。
“不准再去人类的土地!!!”耳边炸开一声惊雷般的怒吼,紧接着,身后两扇厚重的殿门“砰”地砸上了。我抬起头,父王端坐在王座上,眼睛里燃烧着滔天的怒火。
“父王您别生气嘛,小怜以后一定在太阳落山前回来……”
我飞上去,想攀住父王的手臂撒娇。不想父王猛地一掀王座前的鎏金方桌,桌上的水晶烛台、白玉杯等等“哐啷啷”碎了一地。
我吓得定住了脚跟。
父王重重一挥胳膊:“带五公主下去!”
我吓懵了,任凭两个壮硕的风精灵嬷嬷架着我,把我半扶半搡地送进了寝殿。
然后,我被禁足了。
我曾托风精灵求过父王,可换来的,是一句挤进门缝的斥骂:“雷神家族的雷老六跟一个人类女法师暗结珠胎,生了个野丫头丢在凡界——你要学他吗?嗯?!”
我捂着脸,委屈地哭了。
此前,父王也晓得我逛塔国的消息,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顶多口头警告一句:“别挨人类太近!”今次我突然被软禁起来,脑子里一团乱麻。我实在想不通,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后来,我挖空心思,好不容易才向二哥身边的一只风精灵侍卫问清了来龙去脉:原来,是旁支的两个族人因某件事发生了口角,其中一个族人常常在塔国商人那儿做买卖,就被另一个族人告发了;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大把风神跟涉足神土的人类做交易的秘密,就这样暴露在了父王跟前。
父王怒极——人类擅闯神土本就是大罪,居然还有这么多本族神仙胆敢蝇营狗苟,还是在他堂堂风王的眼皮子底下!他一气之下,削去了几个族人的神籍,将他们贬下凡间。接着,父王立刻上书天帝,请求天庭受理,派兵征剿塔国。
然而,塔国君民年年贵祀天帝,其容止之恭顺、祭品之珍美,甚至远超东方几大牧师兴办的祭礼;再者,擎云木又未真的高入天庭,天帝遂不予理会。
是的,擎云木此前仍在不断攀升,还爬上了王宫城堡高高的尖塔。但是,木藤顶端的碧梢儿恰恰卡在了高塔尖尖上那一点,再也没有往上逾越一步。
——讽刺,这是赤裸裸的讽刺!
父王暴怒了。几道风刃甩出,将高昂着头的藤蔓斩成了碎渣。可不过一夜,几条藤蔓又“噌噌”蹿上了原先的高度,藤尖还向外一弯,勾出了一个得意的笑脸。
我感觉事情要坏。
因为我听到了窗外战马“咴咴”的嘶鸣。
磊曼的脸浮现在心头,然后被一股风暴“啪嚓”击碎。
不!我绝不能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父王毁灭我心尖上的珍宝!
我决心赌一把。掌心风团凝聚,“轰”地爆开了紧闭的琉璃花窗——果然,风神守卫都被拉去军队了。几只小小的风精灵奈何不了我,一卷飓风放倒一片后,我往沙漠里最大的那点绿洲俯冲而去。
塔国的一人一木不能有任何闪失!
我降落在塔国宫殿前的一块空坪上。脚尖刚一触地,凝滞粘稠的大气就裹紧了我的胸腔,闷得我喘不上气来。墨黑色的厚重云块紧紧聚缩着,铺了满满一天,低低地压在我们头顶,仿佛只要再逼近一丝,就能把一整个塔国碾成粉末。
“快躲起来——父王发兵来攻打你们了!!!”
我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落地,几股狂野的风暴就猛扑过来。
狂风袭卷过塔国的土地,把高大的树木连根拔出,搅随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漫天飞舞,一头擂进居民的土坯房内。一块紧贴着塔国的小藩国也遭了池鱼之殃,指甲盖儿大小的国土霎时被翻起的黄沙深深掩埋。
好在塔国的擎云木紧紧扎根在土层深处,为塔国支撑起了一圈坚实的屏障。
塔兀玛和三个王子披挂装束,从宫门里策马飞驰而出。他们似乎早料到了这一刻,脸上不见一丁点儿惊惶。
塔兀玛愣愣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开口说:“你是个好姑娘!”
无数民众披坚执锐,冲出了一幢幢摇摇欲坠的房屋,有序地列队在一方方阵地上。“神?……哼,我们早有防备!……”我听见塔兀玛在耳边咬牙切齿地低喃。
“塔国凡人,冒犯神尊,速速引颈受诛——”
父王的声音穿透云翳,震荡六合。
我吃力地仰起头,想让父王看见我。下一秒,我的脸色蓦地一片灰黄:
父王的身侧,赫然矗立着两尊威严的天神——雷王和雨王!
雷王和雨王是在天庭供职的神仙。父皇虽一向与他俩交好,可……可他居然把如此重要的两条人脉用在这儿!我的两手开始打颤——我畏惧父王狠厉至斯的决心,更害怕我微弱的法术根本不足以对付两个强大的天神!
和他们身后大批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