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清鄅摸索着书包，拿出纸巾把手一点点擦干净，心里那是一个万般嫌弃。和成嫣说着话的老师突然侧身笑了笑：“张校长。”
成清鄅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便衣，大腹便便，戴着副方框眼镜看起来极像NPC的大叔正在笑着和成嫣打招呼。
“啊，小成啊，”张校长笑盈盈地看着成清鄅，“嘞斗是你妹儿哈？长得好乖！清鄅啊，习惯嘞里不？”
成清鄅被这一口方言弄得措不及防，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是啊，张叔，”成嫣笑着一把拉过成清鄅，“成清鄅，这是张叔，这个学校的校长，快叫人。”
校……校长？？？
成清鄅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人，半天没吭声。这么随便这么不得体的中年大叔也能当校长！？
“愣着干什么？喊人啊！”成嫣见成清鄅半天不开口，刚想拽一下她，张校长乐呵呵地打断了，“害，这个年龄段的小孩都这样，认生，没事，”张校长笑着摸了摸成清鄅的头，“小成，清鄅的入学资料都在综合楼，一起去看看吧。”
“行，”成嫣点点头，和张校长往闵镇中学唯一看起来比较现代化的综合楼走去。“清鄅啊，我跟你爸爸从小就是兄弟伙，有撒子不晓得的就来找叔叔哈，叔叔帮得到你……”
成清鄅一言不发，低头盯着地面，看着一群密密麻麻的蚂蚁分着一只蚂蚱。
这里的景色分外萧条，临近九点天还没明亮。整个学校被雾气笼罩，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学校环境不仅差，连教学设施也不齐全，学生甚至连校服都没有。成清鄅不是不接受转学，虽然她对环境的适应能力算强，但毫无征兆地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现实落差太大，她实在难以接受。
这里满满地充斥着她所陌生的贫穷与落后，这里满满都是她以前所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
“小成啊，大学那边怎么还没去啊？在哪里念书啊？”张校长打开学生资料室，翻找资料一边闲聊，“你爸爸最近怎么个样啊？”
“我现在在北京那边念书，还没开学呢，”成嫣靠着门框，等着张校拿资料，“我爸最近也挺好的，还在沿海那边，抽不出身回来跟您叙旧。”
“唉，没事没事，老成他啊也不容易，”张校长叹了口气，又担忧道，“苏阿姨也回来了？她老人家身体可好？一个人带清鄅吗？”
“奶奶快回来了，她老人家嘛身体可好了，老爸给家里请了阿姨，有人照顾的，张叔别担心，”成嫣见张校拿了资料，跟着进了办公室，见成清鄅杵在门口，故技重施，又把她拎了进来。
张校长翻阅着成清鄅的转学资料，又夸赞又惋惜：“小清鄅以前在外小上学啊，成绩不错，可惜了因为学籍来这里……要向姐姐学习啊。”
成清鄅抬头看了张校长一眼，看见了校长手中的红手册。
……那是她的以前风纪手册，那个册子，记着她以前的成绩，还有老师们对她的评语。
成清鄅突然很难过，她下意识想将册子抢回来，却听见成嫣笑道：“还行吧她，学习也就这样。这册子就先放您那儿了，成清鄅的成绩也好有个地方登记——你闷不做声盯着我干什么？”
成清鄅狠狠瞪了成嫣一眼，成嫣假装没看见，转头问道：“张叔，三班还收人不？”
“……”
他们说了什么成清鄅是听不清了。她不再说话，看着窗台外的死树，感觉心里某处塌了，是那种沉闷闷的落空感。
——
“喏，这，三班，”成嫣把她又带回教学楼，指了指角落的教室，“快进去，我还要回家写论文，那儿你的位置，看见了不？你……”她还没说完，成清鄅就进了教室，又搬着桌子出来。
——甚至是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报告，然后再从后门进了三班，在一片起哄的声音中，搬出桌椅，转头钻进二班，又在二班一片起哄声中，将桌子放在了靠后门的空处。
在最后一排单独坐的女生被桌椅声惊了一下，回头就看见成清鄅把桌子在自己身后放好，又从后门走了出去。
女孩看着后桌，犹豫了几秒，便把后桌拖到自己旁边了。
太好了，白捡一同桌。
——
“你不喜欢三班？”成嫣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安静点的……”
“安静地凑一堆儿玩手机？”成清鄅接过书包，“我讨厌三班。”
她一点也不想待在三班。就在刚刚在校长办公室办理转学手续的时候，她无意地看了看摆在桌子上六三班的花名册，发现有两个女生的名字和她曾经在外小的同学名字一模一样。
即便知道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但她还是会下意识逃避。
她不想这样。
——
成清鄅背着书包进教室，看见自己桌子被移了，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同桌。
这个同桌，就是先前盯着自己的女孩子。
女孩子正埋头捣鼓作业。成清鄅张了张口，终究没说什么。她拿出湿纸巾，认真地擦着桌子和椅子。脖子上的围巾很长，时不时会抚过桌面，她只好时不时弄着围巾，防止它被弄脏。
前桌女孩注意到她，转头瞟了她一眼，嗤笑道：“嘿，转学生，你怎么那么娇气啊？还戴围巾？有那么冷吗？”
“我……”成清鄅闻言，茫然地环视了教室一圈。教室四处敞着冷风，还有两扇窗子玻璃还是碎的——但教室除了她，找不出第二个人戴着围巾。
“不是，我只是觉得很冷……”成清鄅有些手无足措，不知如何答复。她的同桌却突然抬头，不满道：“周敏，你有病啊？她戴围巾管你什么事？你作业补完了？”
“我……”周敏无语，翻了个白眼就转过了身。成清鄅抿了抿唇，只觉心中一片委屈。纵使很冷，她还是取下了围巾，小心翼翼折好，放进书包。她不想被说成娇气，也不想与众人格格不入。
“诶，你别听她的，周敏就这样。”她的同桌见成清鄅一脸委屈，晃着椅子，冲她笑，“你以前沿海的，肯定不习惯这边冬天天气。对了，你桌子我搬到这儿的，之前我一直没同桌，还好你来了～我再也不是一个人啦！”
成清鄅怔怔地看着她，她又继续振振有词道：“以前我也在沿海待过半年，我知道那儿有多好，所以突然转学你肯定很难受。不习惯这儿很正常，闵镇就这个鬼样，也没办法，”然后她想了想，又笑道，“不过这边还是有好学校的！初中就可以离开这里啦！”
成清鄅张了张口，还没说什么，上课铃响，二班班主任走进了教室，看见成清鄅，愣了一下，似乎在惊讶成清鄅怎么来了二班，但随后，她温和笑道：“我们班来了位新同学，新同学来自我介绍一下。”
成清鄅应了一声，走上讲台，在乱七八糟的讲台上找到了根粉笔头，随后在黑板空白处写下了“成清鄅”三个字。
她的粉笔字很好看。但和刚刚在窗户热情观望的状态完全不同，鲜少有人抬头，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
她很有礼貌鞠了一躬：“我叫成清鄅，还请大家……能多多关照。”
可能是因为台下没人回应有些太尴尬，班主任忙笑着补道：“成清鄅同学以前可是沿海地区的学生，她在各方面的见识都比我们广，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强，我们班长都考不过她哦……成清鄅，以后不懂的要多问同学和老师啊。”
不知为何，她感觉老师补了这一句后，的确是有人回应了，但那回应是不屑的，甚至有嗤笑声。她从讲台下去回位置时，她还清晰地听见了几个女生的冷哼，听见了句“装什么装，死白莲”。
她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有什么意义，但她很讨厌这个地方，她讨厌这里的所有——
“你那个‘鄅’好复杂啊，”在她陷入胡思乱想时，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偏头一看，她那同桌支着脑袋看着黑板，“我以前都没见过这个字，是生僻字吗——对了，我叫杜筱洛，剩下的这一学期我们就是同桌啦。”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褪去了灰沉，开始有一丝澄净。懒散的阳光从破碎的窗户撒泻到她们的书桌上，勾勒出温暖的光影。成清鄅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轻轻地“啊”了一声。
可能是觉得成清鄅不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写吧。杜筱洛从她抽屉里抽一张作业纸，认真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成清鄅没吭声，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女生。
这人脑袋上扎着俩土极了的小揪揪，穿着件银色棉袄，整个人看上去傻乎乎的。但出众的是，她的头发是少见的金黄色，阳光温柔地晕开在她身上，竟格外好看，甚至有些微微发光。
她这么想着，杜筱洛拿起纸，用笔点了点她的名字，在她眼前晃了晃：“嘿，问你话呐！记住我了吗？”
成清鄅用手挡了一下那张纸，露出了这几天第一个微笑：“嗯。”
我记住了。
在这个满是灰尘，充斥着她所从未见过的破旧与不堪的地方。她以为她跌入泥潭。会深陷沉溺，却不想上天眷顾，在这一片混浊中，意外找出了愿意为之奉献一生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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