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东跨院，姜一甜正坐在江厌离对面，轻声问起了当年的事。窗外的风卷着桃花香飘进来，谁也没察觉，暗处的目光正悄然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江厌离执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茶雾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她放下茶盏，看向姜一甜时，眉眼间带着几分释然。
江厌离“公主既想知道，我便说了吧。当年白真将军率南朝铁骑围城时，阿弟在城楼上站了三天三夜，不是为了死守，是在等白真的一句话。”
江厌离“‘护百姓周全’。”
江厌离轻声道。
江厌离“北堂与南朝交战多年，阿弟年少时曾化名去南朝游学，与微服的白真将军在书院同窗半载，那时两人还不知对方身份，常为了‘战与和’争得面红耳赤。阿弟说，白真虽好战，却有底线——他从不用百姓做筹码。”
她望着窗外的桃树，似是想起了往事。
江厌离“城破那日，阿弟在火光里对我笑，说‘姐，你看，白真果然留了手’。后来他被白真软禁在宫中，每日都要问守卫‘今日难民营可有粥粮’，得知白真下令‘不得妄杀一人’时，他偷偷在墙上刻了个‘白’字，说是……欠了人情。”
姜一甜心头一动。
姜一甜“那他们后来为何……”
江厌离“阿弟嘴上骂着‘南朝贼将’，却在白真被北堂旧部伏击时，悄悄让人送去了南朝的布防图。”
江厌离“他们俩啊，就像两块互斥的磁石，看着离得远，实则早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拴着，谁也离不开谁。”
窗外传来春桃轻声提醒时辰的声音，姜一甜起身告辞，心里被江厌离的话填得满满当当——原来那些看似针锋相对的背后，藏着这么多不动声色的牵挂。
上午时分，叶鼎之就揣着那半块碎玉佩，站在北堂墨染的院门外。晨露打湿了他的衣摆，他却像没察觉似的，指尖反复摩挲着玉佩上的裂痕——那是当年他怒极斩断的，如今摸起来，竟比心口的疤还疼。
院内传来轻微的咳嗽声，是北堂墨染。叶鼎之攥紧玉佩，终是抬手叩了叩门。
门开时，北堂墨染穿着件月白长衫，发间还沾着晨露，看见他时明显一愣，眼底闪过慌乱，下意识想关门，却被叶鼎之用手抵住。
叶鼎之“我有话问你”
北堂墨染“没什么好说的”
叶鼎之“你怎么总是这幅死样子”
叶鼎之“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兄弟！”
叶鼎之“你让我走，自己却留在宫里喝毒酒——北堂墨染，你是不是觉得我叶鼎之是傻子？！”
他越说越激动，抓起桌上的茶壶就想摔，却被北堂墨染死死按住手腕。两人的力气撞在一起，茶壶脱手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在北堂墨染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叶鼎之的眼睛。
北堂墨染“你那时红着眼要跟敌军拼命，我不激你，你能带着百姓往北门撤？”
北堂墨染“我看着你杀出去的背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你得活着，北堂的百姓得活着，哪怕……我死在里面！”
他忽然松开手，后退半步，从书架后拖出个木箱，打开时，里面全是泛黄的信纸。最上面那张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举着剑对着城楼，旁边写着“鼎之护百姓，墨染守宫城”。
叶鼎之忽然上前一步，狠狠抱住了他。这个拥抱带着积压多年的怒火、委屈和思念，重得让北堂墨染踉跄了一下，却紧紧回抱住他，任由叶鼎之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肩头。
廊下的竹椅轻轻晃动，百里东君捧着酒葫芦，看着院里那两个从剑拔弩张到沉默相对，最终肩膀轻轻相抵的身影，忽然对着晨光笑了笑，指尖摩挲着葫芦上的“归”字。
姜一甜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见他望着院里出神，便问。
姜一甜“百里公子在想什么？”
百里东君“在想公主你这本事，可比江湖上那些自诩‘解语花’的姑娘厉害多了。”
百里东君仰头灌了口酒，酒液顺着唇角淌下，眼里却闪着清明的光。
百里东君“我跟了鼎之这么多年，看着他恨墨染恨得牙痒痒，多少次想提着剑找上门，都被我按住了。原以为这结得解到下辈子，没想到……”
他朝院里努了努嘴，北堂墨染正弯腰捡起叶鼎之方才摔在地上的玉佩，两人头凑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叶鼎之脸上的戾气早已散了，只剩下红着眼眶的懊恼。
百里东君“公主不过是让江姑娘说了几句旧事，让白将军露了点破绽，就像在死结上找着了线头，轻轻一拉，这么多年的疙瘩就松了。
姜一甜望着院里渐渐缓和的气氛，轻声道。
姜一甜“其实他们心里早就不想恨了，只是缺个台阶下。”
百里东君“那这台阶，可是公主你一砖一瓦铺的。”
姜一甜“那你呢？”
姜一甜“我看你应是追求自由的”
百里东君刚灌了口酒，闻言动作一顿，酒液顺着下颌线滑进领口，他却浑不在意地抹了把脸，望着院外自由飘落的柳絮笑了。
百里东君“公主眼里，自由是什么样的？”
姜一甜“大概是像风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守规矩，不用看别人脸色。”
百里东君“那我以前，确实是阵风，年轻时在江湖上闯荡，骑着马从漠北跑到江南，看够了塞北的雪，就去赏江南的花。那时觉得，天大地大，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他晃了晃酒葫芦，眼底漾开些微醺的暖意。
百里东君“直到遇见鼎之。他那时刚接手帮中事务，愣头青一个，被人设计困在断魂崖，我路过时，正看见他抱着受伤的兄弟，跟二十多个杀手对峙。”
百里东君“我本想绕道走，却听见他喊‘我叶鼎之的人，一个都不能少’，你说奇不奇？我活了半辈子，最烦的就是牵绊，那天却鬼使神差地拔了剑。”
从那以后，他就成了叶鼎之身边最闲不住的“影子”，帮他挡暗箭，劝他少冲动，陪他喝最烈的酒，也陪他扛最难的坎。
他抬眼看向姜一甜，眼里没有半分勉强。
百里东君“公主府是小，可这里有鼎之，有他放不下的人和事。对我来说，守着他，看着他从恨里走出来，比骑着马瞎逛有意思多了。”
风卷起他的衣袍，带着淡淡的酒气掠过姜一甜的鼻尖。她忽然明白，有些人的自由不是浪迹天涯，而是心甘情愿为一个人停下脚步，把对方的牵绊，当成了自己的归宿。
百里东君“至于自由……能看着想护的人安稳，这本身就是一种自由，不是吗？”
他仰头又喝了口酒，喉结滚动。
姜一甜看着百里东君眼底那抹藏在洒脱下的落寞，忽然伸手按住了他正欲举杯的手。酒葫芦悬在半空，她仰头望他，眼里带着真切的温软。
姜一甜“百里公子，你为叶鼎之做得够多了。”
百里东君一怔，挑眉笑道。
百里东君“公主这是嫌我碍眼了？”
姜一甜“才不是。”
姜一甜摇摇头，指尖轻轻点了点他葫芦上的“归”字。
姜一甜“我是觉得，‘归’字不该只跟着叶鼎之的脚步走。你年轻时能从漠北跑到江南，见过塞北的雪，也赏过江南的花，那些日子里的百里东君，是为自己活的，对不对？”
她蹲下身，与坐在竹椅上的他平视，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姜一甜“叶鼎之如今解开了心结，往后的路能自己走了。你总不能一辈子做他的影子，连想看的江南春景，都要等他点头才能去。”
百里东君握着酒葫芦的手紧了紧，喉间有些发涩。这些年他习惯了围着叶鼎之转，习惯了把“鼎之的事就是我的事”挂在嘴边，久到快忘了自己年轻时纵马江湖的模样。
百里东君开始重新审视姜一甜。
发现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姜一甜仿佛有一层光笼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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