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池此人年方十七八岁,生的清朗俊雅,又唇角微翘如笑春山,偏偏眉间一股执拗能看出来是一位意志坚定的少年,除了穿着寻常学子的素纨衣裳外别无它饰,可即使如此能显得他猿臂蜂腰卓尔不群。
若叫宜修说,陈方池有两三分昔年果郡王风靡京城闺阁时候的模样。
陈方池却很知道人情世故,站在躺下稽首道。
男陈方池:陈双鲤见过夫人。
他自称字便显得亲切不少,却没有过于冒犯的随宋清岑称呼宜修“老师”。
宜修不免心中先肯定了两分,这少年虽年纪尚小,单看这么一句话,已经能看出并非池中之物了。
宜修你且坐吧。
陈方池也暗中打量着这位传说中宋清岑的授业恩师。
堂上妇人生的甚美,虽然已经生出皱纹、皮肤也已经松弛,但这就像是岁月送给她的礼物,没有损伤她丝毫的美感。她只是家常打扮,衣裳也没有什么花色,只是细细看去才能发觉如粼粼波光的衣料只是因为用银线绣满了暗色的水波纹,即便是他幼时富贵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东西。只是这些对于这位女子来讲,都只是锦上添花、无足轻重。
她端坐于此,眉间似有万水千山,目光淡然无波却仿佛望透了人世间所有的诡诈奸狡,令他望而却步,又不禁心中感叹,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
陈方池下意识的拘谨起来,坐下时不小心被椅子扶手刮到一点袖口,虽然很快的调整过来也不禁心生懊恼。
宜修缓声道。
宜修听说,你家里向宋家提亲了?
陈方池没想到宜修如此开门见山,连忙道。
男陈方池:回夫人,是的,晚辈想要求娶宋家小姐。
宜修微微颔首道。
宜修哦,可是我也听说,姑苏崔家也向宋家提亲了。
陈方池愣了一下,只是他才思敏捷,马上道。
男陈方池:一家有女百家求。宋小姐才德昭显,所以陈家和崔家都有意提亲。晚辈不才,亦想求娶宋小姐,还请夫人成全。
宜修眉宇间漾出一抹笑意,似有不屑。
宜修那你却求错人了,我虽是她的老师,却并非父母。究竟亲事如何定论,还要看宋家的意思。
陈方池早听宋清岑派人知会自己,这位朱夫人无人知她来历,却富贵显赫至极,连扬州一地的长官都要顾忌,又是宋清岑的恩师,若是她肯替自己说话,这份亲事至少也成了八分,于是殷勤道。
男陈方池:晚辈浅薄,也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母的道理。夫人教导宋小姐,便是恩同父母……
宜修轻飘飘道。
宜修你也无需和我说这个。
她略一扬眉,露出点昔年掌管六宫的气势来道。
宜修陈知非当年受朋党牵累而被罢官,如今你为了重振家声而到扬州求学,谁知会不会重蹈你父亲的覆辙呢?
陈方池不想宜修这样熟稔的提起自己家的旧事,更不想一介地方要员她也如此举重若轻的称呼名字,心中更加揣度不清眼前的贵妇人,只好按压住旁的心思应对宜修的问题。
男陈方池:晚辈相信,最大的朋党便是当今圣上。若有登科为官的一日,晚辈也只会忠于圣上。
他可真敢说。
又聪明又有胆子。
宜修垂下眼睛望着他,似笑非笑道。
宜修只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担心你若有登科为官的那一日,宋小姐便不是你的良缘了。你要仔细想明白,她虽有宋先生这样的父亲,可到底是个汉人,如今这天下,可还是满人坐在龙椅上呢。
陈方池咬了咬牙。
当年年羹尧党羽众多,多少汉臣被罢官抄家,满人却大多不痛不痒的处置了,宜修这话也说到了他的痛处。只是他重新昂起首来,坚定道。
男陈方池:夫人不必如此试探晚辈。晚辈如今门楣寒微,人人都以为晚辈是觊觎宋小姐家声,可是晚辈并不在乎这些。晚辈自知如今不能给宋小姐诰命荣耀,但是晚辈并非永远是今日之晚辈。晚辈可以许诺,不论晚辈情状如何,晚辈所有,即是宋小姐所有。
他这般掷地有声,宜修追问道。
宜修你的意思是,你这辈子,都对宋小姐不离不弃,是吗?
男陈方池:是。
宜修这才觉得自己老了,对于这样少年热血的画面也无动于衷,于是挥挥手道。
宜修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陈方池愕然,一腔心血正滚动在胸膛之内意欲和宜修剖开自辩,却被这样猛然泼了一盆凉水。
男陈方池:夫人,晚辈……
剪秋肃然行到他面前道。
剪秋陈公子,请。
陈方池自知不可再说,起身告退,只是一边走一边垂头思量今日是否有什么说话不妥当的地方,园内一片景色也无心观赏。
待到剪秋送完人回来,见宜修高坐于堂上一动未动,眉目间凝重非常。
宜修他偏偏是这样一个人。
剪秋不解。
剪秋主子是不喜欢陈公子吗?
宜修慨叹道。
宜修恰恰相反,我实在是很喜欢他。此子并非池中物,必有一日跃龙门。陈知非若泉下有知,也会为了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而骄傲的。
剪秋就更不解了 。
剪秋那主子为何不开心呢?
宜修道。
宜修我只是觉得,若是我还年轻的时候,都未必不会为了这样的少年折服,清岑就更不能放下了。
剪秋奴婢看,陈公子所言十分动情。
宜修听她这么说,便不免笑了。
宜修真真假假,我只看他自始至终称呼清岑为“宋小姐”,可见对清岑还有几分真心。
一个知道自称“双鲤”的少年,怎么会不知称呼清岑的名字听起来更加亲切,可偏偏顾忌着她的名声,只叫了一句“宋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