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科西切走出厨房的一瞬间,我按开枪上的保险栓,瞄准了他的额心,甚至不需要瞄准器,从客厅沙发到厨房只有十米不到。
“刚刚的电话不像是普通朋友,我的孩子,不准备说点什么吗?比如,你和弗朗西斯家有什么关系,你们要像纽伦的小伙子们一样,用暗号给彼此打电话,约着午夜翻墙出去逛酒吧吗?你已经过了这个年纪了吧。”
青年戴着黑色细框眼睛,铁灰色眼睛被柔软稍长的额发遮住了些许,一身橘色小螃蟹睡衣,贝壳蓝的拖鞋,他勾出一个不能称之为笑容的恐怖弧度,很微妙。但我心里很清楚,这份被强行压下去的,扭曲的愤怒和阴郁的烦躁,不是针对我,就像鱼儿从不熟悉的流域经过,回溯到自己喜欢的水温里时,强忍着细细密密钻入毛孔的不适,暗含着对故土的期待和眷恋,激烈的爱与恨此消彼长,以极度矛盾的方式走向失控。
“非常,非常抱歉,我最亲爱的女士,您可以随时贯穿我的脑袋,只要您乐意。我从弗朗西斯家的地狱而来,四处逃亡时,万幸寻得您的庇佑,我曾卖力工作,帮他们撬开背叛者的嘴巴,但意外发现不该得知的情报,又没能证明自己的忠诚,古代金字塔和皇陵的工匠是什么下场,弃子都是死人,您再清楚不过了,我手中掌握着许多清道夫组织元老院的秘密,在最后的拉锯战中或许会派上用场,但不拖到最后一刻,我不敢回到弗朗西斯去,他们会用同样残酷的方式对待我,将秘密交给更值得信任的人保管。这套说辞,您会满意吗?”
科西切看着我,点了点自己的眉心,露出异常灿烂的笑容,不管我下一步怎么做,他都不会有任何举动,因为就在头上的钟敲响第九下时,他脚边落下六把刀具,同时落地,主动解除了自己的武器,对这样擅长近战的人来说,无异于将刀柄交给对方,刺猬向敌人露出自己雪白柔软的肚皮。
我开枪了。
子弹没有上膛。
“Surprise!不要紧张嘛科西切,我像从前一样信任你,很高兴你也非常得信任我,刚刚吓到你了吗?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经过刚刚的小插曲,我大概明白这孩子过得并不容易,好在我们之间还存在信任这种再宝贵不过的东西。
从他第一次以完全陌生的形象出现,穿着高定西装,每一根头发丝都昭示着禁欲和阴冷,这点倒是和少年时一脉相承,到后面换上柔软可爱的居家服,袖子卷到手肘处,在院子里打扫水池,折叠衣物,做饭洗菜,净身高一米九二,腰细腿长,超模身材,长着一张意德混血的性感脸蛋,听话得不行,眼睛围着你转,或许别人吃这一套,但对不起,我完全没有实感,因为科西切在十五岁时,就是个嚣张到不行的小鬼,整条行政街被汽油弹烧毁得七七八八,他做寻常少年打扮,七分裤黑背心,双手插兜慢慢悠悠得走出来,将一袋子租金扔到财务部出纳的脸上,吹着口哨离开时,戴一副有线白色耳机。
时间至少不应该这样改变一个人,面目全非,摒除一切劣根,徒留别人想看到的形象,或者本人想呈现给外界的虚假画皮。
眼前人将心中的怪物袒露,不再像一个虚幻绚丽的泡沫,冷硬的油彩在热水中渐渐融化,所有的色彩都在水中轰然炸开,一切仿佛清晰可见,变得真实,触手可及。
锅子煮出来的面,浮起一层薄薄的金色油脂,窗外狂风拍打着落地玻璃,夜半雨声铺天盖地。
”欢迎回来,科西切。”
是的,我们只是好久不见,久到不敢认一副新的皮囊,在同一个屋檐下,维持着可笑的,虚情假意的戒心。
科西切第一次被人拥抱,在十九岁某个狂风大作的夜晚,厨房里橘色的小灯高低不一得悬挂着,玻璃窗上缀满雨珠,倒映着他恍惚的脸。
没有刻意去哭去笑,但是这个人的眼角眉梢,线条优美的下颌骨,各种微表情,都透露着放松与轻柔,和极具攻击性的相貌、锋锐的美感格格不入,造成的巨大反差有些触目惊心,蛇类越是沉醉于此,越显现出阴毒的本性。
“您知道吗,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东征印度时,发现了群蛇守护的钻石,打个不那么确切的比方,清道夫组织动了弗朗西斯家的那位,此生最珍视的钻石,留着这个组织的元老院到最后,是为了一出好戏。“
【 将手伸向钻石的贪婪鼠辈,将与现世的群蛇共舞,在一个名为纽伦的笼子里。
我的女士,钻石没有摔碎,并不意味着毒蛇不会倾巢而出,将冒犯者的血肉啃啮殆尽。
希望您会喜欢这场好戏,并赏光出席,而我会尽自己所能,表现得体。】
青年如是想道,俯身嗅着乌黑的头发间淡淡的香味,看见小小的红红的耳垂,舌尖舔过上槽牙。
“我终伴您身侧,实在是,不胜感激。”
这是一句意大利语,流亡者将向自己的君主献上仅存的忠心,尊严,与不可告人的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