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邮局的前台小姐喝一杯茶，去一趟银行拿最近的生活补助，打包一个西班牙火腿蛋羹三明治，沿着刚刚撒过水的十字路荡回家，下午可以这么打发，只要不接到来自街道收容所的“感谢”电话，说徘徊在这一代的A级通缉犯团伙，因为某位热心市民的帮助被基本抓获。
本来是件好事，可以拿来当街坊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展开报纸，说看看看看，咱贫民窟的治安也不算太差，好歹能抓到穷凶极恶的通缉犯团伙。
我赶到一栋灰色办公楼前，由巡警先生领着进入接待室，隔着一面玻璃，见到了穿白T恤黑色工装风外套的青年，他拿大拇指揩去嘴角的血，靠着灰白色墙壁抛匕首玩，神情还处在刚刚搏斗的场景中，凶性未消，微微笑着，一眨不眨得盯着离地半尺的匕首，上升，下落，旋转间带起漂亮的圆弧，刀光凛冽。
室内头顶仅有的探照灯发出噗呲噗呲的电流声，强烈的白光落在他厚厚的纤长的睫毛上，面部线条比以往更深刻，更锋利，更美丽，也更危险，像他自己。
我敲敲防弹玻璃，不知道要对这位和热心、见义勇为搭不上边的热心市民说什么，叹了口气：
“唉——科西切，起来，回家了。”
太久没来这种地方，我理所当然得忘记了在窗口开启前，里面的人听不到声音，可看科西切的神情，他分明听到了我说的每个字，眼睛一眨不眨得看着我，表情非常得感性、柔软，甚至显得有些呆滞，青年愣住了，动了动嘴唇。
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也没心思琢磨，给了他一个你安心的表情，心头火起，跑去和巡警交涉，你们怎么办事的，我家孩子帮你们抓通缉犯，冒着受伤的风险，你们居然反手把他关进收容所，这是人干的事？
巡警扶额，解释道，他上岗那么多年，第一次见到通缉犯冲到警局里求助，那些个缺胳膊少腿的大汉就差给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求周围的警察把他们抓进去，至于原因，大概都来自紧随其后的，每一步都走得从容优雅、掷地有声的青年，他盯着那些不停发抖的通缉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转而笑着告诉告诉巡警，抱歉啊Sir我刚刚被抢劫了，现在很不爽，口吻嚣张，神色阴翳。
巡警擦了把汗，承诺立马把他放出来，建议我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或者多出去走走，放松放松心情。
“这位女士，说实话，你家孩子，我猜要不是局子里至少九把枪指着他的脑袋，他会当着我们的面，继续零件拆解。”
他是个怪物，专注的，冷静的，高效的，残酷的。
从局子里出来的路上，我接了福克斯的电话，这家伙告诉我，纽伦市要开战了，最迟在今年年末，他准备暂时放弃在这里的生意，找一个富足的安全的城市做些外快，等风暴平息后乞求新教父的原谅，回到纽伦来东山再起。
哼，老狐狸，大战前不站队，脚底抹油开溜，没点赌博精神，我嘲笑了他一番，发现从警局出来，科西切一言不发，亦步亦趋得跟在我身后。
“怎么了小鬼，敢去警局追凶，出来人傻了？”
“没有，我只是太高兴了，小时候第一次进去局子，也是您把我捞出来的。”
我们沿着十字路慢慢向家走去，远处，城市傍晚的云层纷繁厚重，浅蓝色软绵的雪白中，金色丝缕像水墨渗透着层叠的云群，一缕风穿越了热闹的市集，白鸽群起的中心广场，掀起我脑袋上松松的黑色渔夫帽。
黄昏的光线即将隐入夜色。
我转动钥匙，打开门的刹那，被人紧紧抱住，从背后。
温暖的，带着清新冷冽气息的拥抱，来自十九岁的青年，他抱了很久，没有松开，像每个人曾遇见过的不识风月的少年，惊艳了时光，青涩而深藏眷恋。
可惜，这样的少年在多数人的生命中，只是行过，他还太年轻，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错把习惯当深爱，不喜当恶恨，言过其实。
“真好，从小只有您会管我，我以为自己要一直，一直待在那个地方。”
【我很难形容第一次隔着玻璃看到她的样子，西装革履，步履匆匆，参与打架斗殴的所有人都被接回去了，除了我，街头的小混混也有父母兄妹，亲人朋友，我不是没有回去的地方，只是去那里不如满世界流浪，在角落里苟延残喘。
室内很暗很冷，探照灯的光线让我眼睛发黑，头发下划破的伤口隐隐作痛，嗓子又干又痒，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耳鸣声快要撕裂我的脑子，只要这个时候，有个人把我带走就好了，随便是谁，让我做什么，我都立马站起来跟他或者她走，可惜，我连抬头的理由都没有。
直到，那个人打开门，我摸索着向那个方向爬去，竭尽全力抬起头，试图解读她的话语，她的唇形——
起来，科西切，我们回家。】
好不容易把一米九三的小伙子从我身上扒下来，让他捡起落在地上的黑色工装风外套，那里面挂着不少东西，重得很，挡住我开门了。
“他们抢了你什么东西，至于那么较真？也拿出来给我看看。”
科西切有些局促得对上我的眼睛，从袋子里取出三明治，配料是西班牙火腿，和蛋羹、奶酪、黄瓜片粘在一起，经受了惨无人道的挤压，应该还能吃。
“就这？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都说我会把它买回来的，干嘛自己跑出去买。”
“可能吧，这不是太生气了没忍住，下次就不会了，我向您保证。”
【保证什么,您不问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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