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父皇知道蓝灵蝶的事吗?”慕容泽低声问。
“殿下辛苦瞒下,归尘未敢说。”
正在慕容泽松了口气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能直入东宫的普天下也只有景帝一人了,慕容泽慌忙冲归尘使了个眼色,把脑袋埋在枕头上,闭眼装睡。
门被打开,景帝的脚步轻了许多,归尘起身行礼,景帝轻轻坐在了床榻边,握惯了刀剑笔墨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头顶,似是在抚摸一只睡着了的猫。
“太子为什么还不醒?”
“醒了总会疼,便就不想醒了。”
归尘的声音即便是在平渊的帝王年前仍旧不卑不亢,一句话冷冷的扎到了景帝的心底。
倒是慕容泽听得有些好笑,心疼的时候,是睡不着的啊,哪怕昏过去,总还有一丝意识如同被从躯体上撕裂割离,痛不欲生。
慕容泽有些装不下去了,他睁开眼,景帝的落寞一下子撞进了他的眼里,他的父皇一生的纠结都给了自己吧,明明不一定做平渊未来的皇,偏偏二十年就亲手教养了这么一个儿子,明明把自己推上了折鹿台,却偏偏后悔到以命试探。
景帝的落寞一瞬间便消失的无形无踪,他挥手屏退了国师,仔细把慕容泽的长发梳理到一边,没提慕容泽出宫的事,看着慕容泽忽闪闪的大眼睛说:“父皇留在东宫陪你,可好?”
“好。”慕容泽眼睛突然笑了。
景帝搬来东宫,初时,慕容泽还总害怕他问自己出宫的事,但后来发现,景帝除了哄他吃药便是埋头政事,他便放心了很多,每日里如同一只名贵的猫懒懒地躺在桃树下,任由花瓣缀满一身白衣。
国师不知道为什么也转职做了太医,整日里往东宫送一些奇怪的药,慕容泽倒也没拒绝,每日如同喝水一样灌药,任由归尘偶尔过来把他扎成一只刺猬,听话的很。
大概是春分的那一天,景帝去上朝,慕容泽还赖在被窝里没有起床,玄离神色匆匆地单膝跪在床边道:“殿下,二殿下回来了。”
“在哪?”慕容泽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手扶着额头,皱着眉问。
“尚书房。”
慕容泽久若枯水的心又慌了起来,他永远忘不了连儿因为景帝的一句话被生生打断手脚,浑身是血,他顾不得穿鞋便跳下床往尚书房的方向冲过去,玄离见了,拿着衣服和鞋子慌忙跟了上去。
36
景帝在尚书房看到的便是,慕容泽一身单薄的白衣,长发倾泻而下有几根乱在白皙的脸上,前襟微微开着,胸口伴着呼吸上下起伏,一双赤足露在衣摆下,玄离拎着衣服鞋子笨手笨脚地往他身上穿。
可慕容泽根本顾不得这些,偌大的尚书房里他看不见慕容连,眼中顿时充满了恐惧,他微微推了推玄离,跪在景帝脚下,拽着景帝的衣袖,问:“父皇,连儿呢?”
景帝脸色微寒,把慕容泽从地上拎起来,接过玄离手上的衣服给他穿上,不自觉给他紧了紧领口,然后又拿着鞋子矮身蹲下,冷声道:“抬脚。”
“父皇…”
慕容泽还是一脸焦急,一旁的许礼倒是很有眼色地上前了一步,躬身道:“太子殿下莫急,方才陛下封了梁王殿下做一品亲王,赐了帝都东城的府邸,梁王殿下这会儿许是去了内务府。”
慕容泽知道自己误会了景帝,他脚上传来一阵暖意,景帝已经帮他穿上了鞋子,但脸色却不是很好看。
慕容泽有些尴尬,景帝沉着脸问,“吃早饭了吗?”
慕容泽微微摇了摇头,景帝便传令让御膳房准备吃的,各种都是磨工夫的菜式,直把慕容泽在尚书房留了近两个时辰,才不情愿地放他去找慕容连。
慕容泽几乎是小跑着回去的,他从灵蝶谷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虽然师父的信上说宋微没敢吓死手,连儿的伤已经痊愈六七,但慕容泽还是怕他以后跟自己一样拿不稳剑,逢上阴雨连绵便手脚冰冷。
慕容泽跑过去,远远便看见东宫的院里跪着一个长发高束,衣着单薄的黑衣少年,他的背脊挺得很直,落花堆在衣肩,应该是跪了很久,慕容泽轻轻走过去,蹲在少年身边,似是在笑,眼中却满是泪水,“你怎么又回来了?”
“哥哥。”慕容连看着苍白削弱的慕容泽,心中所有的情绪一起翻卷上心头,似是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只轻轻唤了一声哥哥。
听慕容连唤哥哥,慕容泽也不应,他自己能活几天他都不知道,如何能护住慕容连?
“连儿此番回京,一定谨言慎行,不与人争执,只求哥哥能给连儿一个机会,让连儿做哥哥身前侍卫,哪怕只挡一挡风雨也好。”慕容连神色坚定,风卷起院子里残余的落花,格外的好看。
慕容泽伸手折了一些开的正盛的红色海棠抱在怀里,把最盛的一枝递给慕容连道:“既留下,便好好打算吧!程先生痴棋善谋略,你好好跟他学。”
慕容泽说完便带着一捧灼灼如火的海棠转身离开了,程子林站在慕容连身边,看着慕容泽的背影,有些抱怨地道:“就知道找我定没什么好事。”
慕容泽回到东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殿内灯光灼灼,景帝正在埋头看折子,慕容泽微微往里面望,觉得这种有人等的感觉真好。
“去哪了?”
慕容泽觉得景帝明知故问,他抱着海棠凑到景帝面前,道:“父皇,送你的!”
景帝看着藏在红色海棠后面的儿子,有些哭笑不得,忙让人拿了花瓶仔细放了进去,瞥见慕容泽的手脏兮兮的被蹭出几道红痕,又有些心疼。
“怎么不让随从去折?”
“亲赠陛下,不敢假他人之手。”
景帝放在海棠上的手顿了一下又收了回来,“你是在提醒朕?”
“儿臣不敢。”慕容泽低着头,景帝看不清他的神色,却总有一种突然被推开的无力感。
“父皇若是因为对儿臣的一时愧疚封连儿为王,其实大可不必,他性子倔强,不谙朝堂之道,儿臣恐他再惹父皇生气,不若遣他回灵蝶谷……”
“慕容泽。”
景帝很少连名带姓的喊慕容泽,从前生气的时候也只会冷声喊一句太子,慕容泽走到桌前,规矩地跪了,“陛下!”。
“真不知道在你心里到底把朕放在什么位置。”
景帝迈步出了东宫,没看慕容泽一眼,海棠留着桌案上,灯光绰约,幽香浮动。
慕容泽被景帝一句话说的有些呆了,他把手放在心口,重复着问自己,父皇该是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