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阙（1）

囹圄外。 一个身着紫袍的女子踏着遍地昏黄携酒而来。

来到那间小屋前，女子拿出一吊钱，递给狱卒：“看望故人，行个方便。”

狱卒挥手让紫袍女子进去了，背后却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今日携酒来，望与君共醉。”紫袍女子解开那系在腰间的乌梅银花自斟壶来，斟满了一壶酒，拣了两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倒了两杯梅花浸的酒，递一杯给对面的女子。

“多谢。但不知蓝相来此欲何为？”解下玄甲的女子如今身着素色囚服，蛾眉微蹙，似水星眸关切地注视着面前的紫袍女子。

紫袍女子压低声音开口：“我再去求求他，决不能再让你在这受委屈了。”

“你不必为我求情，伊娜既然选择了女扮男装抗婚出逃这条路，就甘受囹圄之苦。”褪去了平日的清冷，女子笑意温和：“快回去吧……莫要为我冒犯天颜。”说着，她又塞了个墨色的锦囊给面前的女子：“这里面有两颗魂珠，必要时可保你一命。”

紫袍女子看着她眸中流转的真切情意，酸楚渐渐充塞了整颗心脏，想起她戎马倥偬而今却身陷囹圄，不觉遍体生寒。

强忍住眸中泪意，带着锦囊告别了伊娜。心痛切，意悚惶，外不形悲内自伤，作计乃尔行。

踏行在玉石铺成的御道上，一步步走向明德殿，一步步走向绝路，一步步走向没有希望的未来。

明德殿。汉白玉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绰绰人影。众皆俯首，唯我亭亭。

良久，白袍移入我的视线，停落在御座前。

君臣礼后，殿上极静，座上之人轻咳一声，声音有些沙哑：“朕今日抱恙，原想辍朝，因念国事，故不敢怠。”立时便有称颂之声并“陛下保重”等语，但座上之人似乎不以为意。

“蓝卿回朝了，爱卿羸病，倒也不需勤劳至此。”皇上目光过来。

感受到座上之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微微抬眸，恰好撞入他的眸子里。那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是怜惜还是其他？我无暇顾及了。因为我很清楚，今天的朝堂，注定不会风平浪静。

“谢皇上体恤。”我慢慢取出袖中奏本，双手托起道，“皇上，这是臣费时一年所作的《刑统》，以此来报答陛下知遇之恩。”随即有人从鸾墀上跑下，接过我手中的奏本，又跑向御座。

皇上在御案上打开奏本，边看边言《刑统》之简明易行，实乃玉律金科。

闻言我跪下，郑重谢恩，而后道：“臣还有一事启奏。”

“蓝卿请讲。”皇上面色温和。

我的神色有些凄然，俯伏阶前，奏帝王：“古有妇好将兵，近有崇嘏报国，史既有公论，故其一旦得时，岂敢自惭迂拙，故其弃机杼而从戎，此其无罪之一。陛下既委重，将军岂敢再顾私情，故其委金钿，舍翠盒，捐饰玩，屏珍华，以报明主也。此其无罪之二。况时移势迁，古之成法，不合时宜，贻害至今。此其无罪之三。望陛下治国不法古，举贤授能。况本朝已有女子为将之先例，臣以为，可免其罪，令其继续为帅，斩林胡以报国。陛下啊！臣愿以，百龄簪笏保将军。”

我深深一礼，看向御座，但见座上之人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他眸中有失望，还有愤怒，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痛：“蓝卿，你可知罪？”我一时有些恍惚，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身着素白团纹窄袖袍的年轻帝王端坐朝堂之上，周身隐隐有股冷凛之气。

“臣无罪。”我撩起紫袍，向座上之人深深一拜，余光却瞥见皇上腰间系着的长生玉佩，与自己的那枚玉佩极为相似，不禁感觉头痛欲裂，心跳倏然一滞。

“好胜景！到此地步，还敢强项？”感受到座上君王冰冷的视线停留在我的颈上，我不觉呼吸一窒，面罩下的脸庞上早已布满泪痕。

这时，朝班中闪出一人：“陛下，蓝相罪同欺君，实乃大逆不道！”那人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寒逸怀！若不是你，伊娜姐姐怎会身陷囹圄！今天你也要陷我于不义……我僵直了脊背，袖中双拳紧握。

“滚回去！”皇上怒喝，不知是对谁说的。

“陛下！”我刚要反驳，却被另一人打断。那人道：“臣建议彻查此事！”

“准了。”皇上咬牙道，冷厉的声音回荡在明德殿上，“好得很啊！蓝卿，你和她真是将相情深！那你就陪她去吧！蓝素文，免左相职，下刑部狱，三司会审，核实定罪。议罪期间，亲故不得探视！”

殿卫走在前面，我抬脚踏出明德殿时，凄然的秋风扑面而来，恍惚之间，似觉金碧辉煌的殿堂上神采飞扬的年轻丞相仍在众臣的注目中侃侃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