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回宫以后，直到景国使团离去，戚兰也再没见过他们。戚兰这时才发现，光顾着叙旧，却忽略了一个问题：这景国的皇帝是绝对不会让她爹这么轻松地全身而退的，除了因为他在军队里有极大的号召力，他也是她乖乖听话的软肋。一旦他离开了朝堂，山高皇帝远，事情很可能变得不可控。戚兰不知道她爹到底什么时候要走，但是她知道，凭着景国皇帝的性子，他的打算暂时会落空了。戚兰很担心，于是唤来了云锦。云锦很惊讶，这是在小产后戚兰第一次主动找她。戚兰有些忐忑地提出让她帮她留意着景国的动向。她是景澄的人，戚兰不确定云锦会不会帮她，但是她所能依靠的只有云锦。谁知道云锦一口就答应了，她说戚兰与她主仆多年，戚兰从未亏待过她，饶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有感情，她会尽力帮忙的。看着云锦离开，其实戚兰很想问她会不会告诉景澄，不过答案应该已经不言而喻了。

因为云锦的帮忙，戚兰对于景国的消息比以前畅通多了，云锦也透露了景国朝堂之上近几年来发生的大事。景国的老皇帝最近迷上了长生，找了很多术士帮他炼丹；景澄因为之前赈灾有功，又在军营时肯吃苦，没架子，赢得了不少的支持；而太子因着他母后的父亲，同时也是他的太傅离世，母族内部权力更迭，局面动荡，在朝中势力也比不上从前；三皇子先是被大臣弹劾与朝中重臣交往过密，结党营私，后又被人暗中告密私豢死侍，以前几场皇帝交代的差事上还屡屡出错，桩桩件件使皇帝勃然大怒，彻底失了君心，被废为庶人……没想到离开以后景国出现了这么多的变动。不过也是了，她离开景国已七年有余，现在的景国早就已经不是她记忆里的地方了。如果不是爹娘尚在，她真的不知道以后若是我能活下来该去向何处。他们是她对未来所寄予的最大希望，是支撑她在异国一遍遍挣扎中活下去的动力，是梦里梦到都会展开的笑颜，是现在遥不可及的幻象。抚摸着临别前爹送她的发梳，戚兰心里的挣扎和迷茫似乎也少了几分。戚兰忙问云锦她爹的近况，她只说和以前一般无二，只是在慢慢地把兵权交接到皇帝的手里。看来他是铁了心要离开，只是现在还是征途艰难，尚未成功。对于云锦的回答戚兰也是将信将疑，这么多年她不信皇帝没有对她爹出手过，之前见面他也绝口不提他这些年在朝堂的境遇，戚兰知道爹是不想让她担心。但愿真的天佑我族，让他平安渡过了吧。

日子慢悠悠地过了许久，戚兰在后宫里依然是独来独往，对于新添的新人也都是谢绝与她们的碰面。她们在背后如何议论她她也知道的清清楚楚。这后宫，哪里藏得住什么秘密？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时传入各个宫中。只是戚兰懒得与她们计较，都是深陷泥潭的可怜人罢了，谁又饶得过谁。给她们无趣的日子增加点谈资，就当她自己做了善事好了。

今日，云锦告诉戚兰，嘉妃怀孕了。张皇后走了，她又不喜欢管理后宫这份苦差事，于是就由嘉妃暂时掌管着凤印，在宫里的地位一时无人可及，多的是巴高望上、阿谀逢迎的人。吴王和嘉妃的母家送了一大堆赏赐，她的母亲也得到允许来宫中看她。又到了冬天，戚兰抱着手炉坐在庭院里晒太阳，听着嘉妃的瑞祥宫传来阵阵交谈的人语声和欢笑声，宫门前经过的各个赶去恭贺的脚步声，觉得这些声音离她忽远忽近，很真实又很虚幻。当年她怀孕的时候，这月华殿也是如此热闹。只是那时她的娘却远在千里之外，连她怀孕的消息都不得而知。她无法再在戚兰身边絮絮叨叨，嘱咐着宫人该注意什么，帮她一起做小孩儿的衣裳，甚至戚兰都能想象她会嗔怪她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戚兰闭着眼，听着那些模糊的声音，想起她未嫁到吴国的那些日子。院里的梅花应该又开了吧。爹肯定又拉着娘去青峰山看雪和梅花了，还美名其曰：踏雪寻梅，岂不妙哉？不过青峰山的梅花的确是一绝。怪不得娘那么喜欢梅花呢。以前爹还说过要教她滑冰呢，结果每次都偷偷带着她娘跑了。好不容易死乞白赖缠着他，却只是在娘面前秀技，完全不管她在一旁气的直咬牙，直到娘笑着说兰儿的身子受不了太久的凉，让他们回来休息一会儿，暖暖身子，爹才会一脸得意地回来。也不知道春燕嫁出去没有，别现在还没嫁出去在娘面前哭鼻子……想着想着，戚兰的嘴角也泛起微笑，好像自己真的回到了过去，还是那个一脸天真，不谙世事的姑娘。可惜好景不长，云锦的声音响起，让她过目送去嘉妃处的礼物。

戚兰从梦境一下子跌落到现实，睁眼又是这囚禁她的宫殿，即使再大，抬头看的时候依旧只有那一小片天空。她曾经爬上城楼，触目所及的全是连绵不绝的屋脊和亭台楼阁，天地之间，只余渺小的她一个人，孤立无援，那种压迫的窒息感是她穷极一生都无法形容的。草草看了一眼礼品单，戚兰就示意宫人送走了。云锦将她的手炉重新换了一个，还添上了点炭火，又给她拿了一件狐皮裘披着，小声提醒：“娘娘，下雪了。您在外面待的太久了，太医嘱咐过，娘娘不能受凉。”犹豫了一下，她又告诉戚兰听说吴王承诺嘉妃等她诞下龙子，就晋她为贵妃。想起自己的孩子，戚兰鼻子不禁一酸，长叹一声：“若是顺利，这将是他第一个出生的孩子……”云锦俯身悄悄附在她耳边说：“娘娘若是不愿意，不如奴婢去……”戚兰连忙阻止她，略带怒意：“不行。我已经没了孩子，知道这有多痛苦。虽然嘉妃总是与我过不去，但我也不至于要了她孩子的命。这是她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戚兰在心里默默说着。她不能允许有人再毁掉他的孩子。云锦也想到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识趣地闭上了嘴巴。怕别人动手脚，戚兰让宫人去太医院里嘱咐着一定要好生保着嘉妃的胎，不能出一丝差错。

到了晚上，戚兰没有等到吴王来她的寝宫。即使知道今天会是这样的结局，她还是有些失落。命宫人熄了烛火，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一直以来，只要有可能，吴王都会陪在她的身边，现在一想到他陪在另一个怀孕的女人身侧，她更是翻来覆去地懊恼。好不容易有了困意，突然感觉有个人影走近她的床前，当她快要惊叫出声时，借着月光看清了来者的脸，居然是吴王。看到戚兰没睡，他也很惊讶：“兰兰，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着？”戚兰把头埋在被子里闷闷地回答：“没事。我还以为王上今夜不会来了呢。”吴王不多时便和戚兰躺在一起，笑出声：“兰兰莫非是吃醋了？”戚兰有些不好意思，便不再回答他。不知道为什么，吴王一来到她的身边，她便无比安心，困意来的更汹涌了。见戚兰困了，吴王也不再闹我，轻轻在她脸颊落下一吻，低声承诺：“兰兰，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戚兰迷糊地应着，很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