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几个月,景国的使者终于到了。戚兰坐在镜前,云锦和其他人在忙着为她梳妆打扮。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婢女低着头托着一盘盘首饰,云锦一样一样挑选着,小心翼翼地插在戚兰的发髻上。梳妆完毕,戚兰把婢女们都遣了出去,独自坐着。夏日的风从窗户漏进来,带着燥热,戚兰看着镜子里打扮华美的自己,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要嫁到吴国的那天。那天门外的喧闹和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她内心只余烦躁与无限悲凉。手指不自禁抚上铜镜,微凉的触感让她清醒,她早就已经不是当年的自己了。这时吴王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进来,来到她的身后,端详着她笑道:“兰兰甚少这样装扮。很漂亮。”戚兰被他吓了一跳:“王上怎么会在这里?”他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俯身轻声说:“等不及想和你一起去了。准备好了吗,兰兰。”镜子里的他们身形交错,就像当年景澄来到戚兰的房间的情形。她紧紧抓住了吴王搭在她肩膀的手,不说话。吴王只当是她太激动,便坐在旁边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他们要动身前去参宴。
当戚兰迈入大殿的那一刻,在无数落在她身上各色的目光中,她还是精准感觉到了景澄,但是她不想去理,她只想找到她爹坐在哪里。坐在上位后,戚兰看到了戚将军,正坐在景澄的斜后方看着她。自那日一别,他好像更老了。戚兰知道戚将军不能盯着她看太久,只能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他深深的看着戚兰,目光里满是复杂的情绪,嘴角仿佛动了动,终是抬头饮尽一杯酒,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宴席上表面其乐融融,宾主尽欢,实则底下暗流涌动,让戚兰有些坐立不安。席间与景澄对上几次目光,景澄笑得很肆意,但戚兰都躲避了。只是她不知道这些却都落在了吴王的眼睛里,他低头眼神晦暗不明。
宴会中间,戚兰喝得有些微醺,便借机溜了出来吹吹风。夏夜凉风习习,她的酒也醒了一半。逃离了那块刀光剑影,尔虞我诈的地方,她畅快了不少。坐在凉亭里,云锦在一旁给她扇风,她看着荷塘上的萤火虫入了神。谁知景澄突然出现,戚兰惊觉转头,被吓得心漏跳一拍。看着她的神情,景澄只是笑着:“兰兰,你今天很好看。”戚兰强作镇定:“本宫身为宫中女眷与殿下见面已实属不妥,先行告退。”起身正欲走,景澄却示意云锦拦住她,她只能自暴自弃地坐下:“二殿下找我何事,我已经把你想要的都给你了。”景澄盯着戚兰的脸意味深长:“故人相见,不应叙叙旧吗?”戚兰怒极反笑:“殿下抬举了。戚兰一介武夫之女,殿下何等尊贵,怎敢和殿下互称故人。”景澄还是不紧不慢,脸上笑意不减:“兰兰来吴国这些年脾气见长啊,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戚兰瞪他一眼,正欲开口,云锦就看到远处有宫人来寻,景澄很快就离开了。
这个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宴会结束,戚兰回到月华殿卸妆梳洗。当她靠在床上看书时,吴王却神神秘秘地进来了。戚兰好奇地看着他,吴王只是拿着一套太监的衣服让她换上,说要带她出宫。戚兰心里猜到七八分,瞬时有些激动起来,立马换了衣服随他出去了。
果然,出宫以后,吴王带着戚兰来到了戚将军下榻的地方。打开门,他坐在桌前,似乎已经预知戚兰的到来。戚兰转头看向吴王,他说他明天来接她,转身带人关上了门。时隔多年父女再次相见,戚兰有些不知所措。明明那些情感在胸间仿佛要奔涌而出,要将天地淹没,可是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唯有眼泪夺眶而出,止不住地往下流。戚将军慌张地站起来,有些笨拙地用粗糙的手擦去戚兰的泪痕,就像她儿时那般。只是那时的爹爹身形高大,意气风发,而今却华发早生,疲态略显。思及此,戚兰的眼泪更是止不住。戚将军扶着戚兰坐下,给她倒了杯茶,眼睛也忍不住湿润了,看着戚兰良久,终究只是长叹一声:“是爹对不住你!”戚兰忙说:“爹爹不要太过忧心,吴王待我很好。”戚将军说:“你知道爹指的不是这个。”说着,转身从行李里掏出一些首饰,低头凝视着它们,声音晦涩:“原本我和你娘给你准备了很多的东西,但是长途跋涉,不便携带,只能带些零碎的玩意给你。”那是一套用景国特有的工艺所做的金丝勾珠的缠枝发梳,上面雕着的是戚兰最喜欢的梨花。戚兰接过那套发梳,又开始流泪。那夜,戚兰和戚将军谈了很久。得知他打算带着一些旧部告老还乡,戚兰很高兴,他终于能够离开权力中心,不再与名利场里那些心怀叵测之人虚与委蛇。而且她娘本身也是将门之后,最大的心愿也是过上闲云野鹤的田园生活,而不是在京城里与那些贵妇刺绣制茶。很快天便破晓,戚兰要回去了。戚将军在窗口目送戚兰的车驾远去,戚兰掀开帘子,回头看着戚将军,心里不知为何隐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