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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骊姬

骊姬乱晋

我叫骊姬。

太子申生是我害死的。只是我没料到,自己会落得那般下场。

这一切还要从头说起。

我本是骊戎国的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直到那一天。

家乡被战火笼罩,晋国兵马踏过骊戎国土的那一天。

我还清楚的记得,那年是公元前672年,我只有十四岁。王宫内外乱成一团,哭喊声响成一片,我与父王、母后都被追兵冲散了,发髻散乱,一只手提着薄纱裙,一只手拉着妹妹少姬,到处躲藏,跑得跌跌撞撞。

我们哪里跑得远,很快就被几名晋兵捉住,绑了起来。那些浑身透着血腥味的士兵邪恶地笑着,盯着我和妹妹,眼神中充满了贪婪。我知道自己长得很美,所有见过我的人都说我有倾国倾城之貌。所以从被捉的那一刻我就想好了,与其受到侮辱,不如在旁边的山石上一头撞死,一了百了。

“住手!”随着一声呵斥,那几个兵露出失望的表情,纷纷往两旁退散开。从他们后面走出一个将领打扮的年轻人,躬身施礼道:“公子。”

我只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就再也不想死了。

他叫申生,是他们国君晋献公的长子,也是这次带兵入侵骊戎国的三军统帅。他当时大约二十岁出头,长得帅气俊朗,而且气质儒雅,谈吐不凡,是当时晋国公认的美男子。

“侍奉这位公子过一辈子,好像也不错嘛。。。”我这样想着。

由于我和妹妹是骊戎公主,身份特殊,所以申生并没有为难我们,只是押着我们回了晋国,派人看管起来。

还没等到申生的消息,却得到了晋献公的亲自召见。

晋献公是个老头子,旁边站着三位公子:儒雅沉稳的那个是申生;相貌硬朗、轮廓鲜明的那个是二公子重耳;眼神闪烁、薄嘴唇尖下巴的那个是三公子夷吾。

我从没见过那么好色的人。晋献公一见我和妹妹,竟然口水都留了下来,对三公子夷吾说:“这就是你说的那两个美女?真是太美了!”他看都没看申生一眼,一道旨意下去,就宣布我和妹妹成了他的妃子。

呵呵,申生可真是个孝顺的儿子,他愣了一下,然后低头向父王道喜。我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一桶凉水从头浇下来。结婚对象就这样变成了个猥琐的糟老头子。

我别无选择,只有顺从。

嫁给献公之后,我渐渐了解到他后宫的情况:

晋献公姓姬,名叫诡诸。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自己的后妈勾搭上了。后妈叫齐姜,也就是献公他爹晋武公的妃子,同时还是大名鼎鼎的当今霸主齐桓公的女儿。

这可真是色胆包天。

齐姜为献公生了个儿子,就是大公子申生。武公去世后,献公继位,立齐姜为夫人,申生为太子。我没见过齐姜,她几年前已经死了。

后来献公曾率兵攻打北狄部落,顺便掳回了两个天姿国色的少数民族姐妹花。姐姐叫大戎狐姬,生下了二公子重耳;妹妹叫小戎子,生下了三公子夷吾。

再后来,我和妹妹就被掳来了。没过两年,我生了个儿子,取名奚齐;妹妹少姬也生了个儿子,取名悼子。

我唯一能聊以自慰的是衣食无忧,献公被我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对我言听计从。但我还是高兴不起来。当年对申生的期待和幻想都化成了泡影,可能是因爱生恨吧,我想要报复申生。

想归想,但这并不容易。首先我一介女流,没有什么策略,不知从何做起;第二,申生人品端正,很受朝中那些老臣的支持。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有一个能为我出谋划策的人主动找上门来。

这人是个男人,叫做优施。实际上“施”是他的名字,“优”是他的职业,他是在宫中专门为王公贵族演戏的艺人。

优施一见到我,开门见山地表示对我的美貌觊觎已久,希望能够一亲芳泽;另外,他是献公面前的大红人,有很多手段,可以帮我在朝中呼风唤雨。

这个人很会说话,虽然言语粗鄙,但是句句说在我心坎上。从此以后我堕落了,跟他勾搭在一起。

有一天,优施对我说:“关于废立太子的事,咱们得早做打算了。”

我一愣:“什么意思?”

优施很认真地说:“你看看如今的满朝文武,大部分都是太子申生一党;其余官员有的拥护夷吾,有的是重耳座上宾。现在趁着陛下宠爱你,咱们还有机会把这三个公子都整垮,让你儿子奚齐继位。不然的话,等有朝一日陛下归了天,你们娘俩无依无靠,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我想了想:“这个。。。你说的有理,那从谁开始下手呢?”

优施伸出两个手指:“先整申生,再整重耳。申生是大患,拥趸也最多,必须趁着陛下宠信咱们,先把他除掉。申生这个人小心谨慎,洁身自好,但是迂腐老实,不懂得变通。一旦陛下对他产生疑心,他根本不知道如何辩解,没准都能自杀,嘿嘿。二公子重耳嘛,江湖气太重,比较豪爽,不拘小节,自我保护意识差,派个刺客就能把他给收拾了,捎带手的事儿。三公子夷吾心思细腻,不好下手,不过好在他对王位没啥兴趣,不会成为我们的绊脚石。”

我一听,正中下怀:“真是高见啊,就这么办!”

于是,我和优施的整人行动正式拉开了帷幕。

行动第一步,剪除羽翼。

每个公子都得有自己的幕僚或老师。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献公终于同意让足智多谋的荀息给奚齐做老师。前两年的假途灭虢事件,晋国一举吞并虢、虞两国,就是出自荀息的计策。

申生那一派,最重要的人物是里克。里克是晋军统帅,能征善战,勇猛无敌,他与荀息一文一武,可以说是晋国的股肱之臣。

重耳喜欢到处结交朋友,幕僚很多,最重要的是赵衰和重耳的两位亲舅舅狐毛、狐偃等人。

夷吾这个人比较神秘,似乎没什么帮手,只有几个籍籍无名的心腹,例如郤芮、吕省等人。

要对申生下手,就必须先搞定太子党的首脑里克,以免他从中作梗。

与优施商议之后,我假借献公的名义,嘉奖里克这些年来的赫赫军功,宴请里克夫妇前来喝酒。里克夫妇果然受宠若惊,前来赴宴。

寒暄几句,就开席了。优施身份低微,在一旁作陪。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优施举杯站了起来:“这么喝酒没啥意思,我为里大夫献唱一曲,以祝雅兴吧。”然后他清清嗓子,深深地看了里克一眼,唱了起来:

“暇豫之吾吾,不如鸟乌。

人皆集于菀,已独集于枯。”

歌词大意就是:

人可千万不能不合群啊。要是只顾着自娱自乐,却不懂得寻找同伴,那还不如一只乌鸦呢。乌鸦尚且知道去找繁茂的枝头,有的人却选择在一棵枯树上活活耗死。

其中传达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里克是个大老粗,没理解歌词的深意,听得摇头晃脑,乐在其中;他夫人却脸色大变,急忙扯扯里克的袖子,使个眼色。我看在眼里,心中暗笑。里克心领神会,很快就说自己不胜酒力,夫妻俩急匆匆地告辞离席了。

送走里克夫妇,优施哈哈大笑:“让他们回家慢慢合计去吧!我还派人在他们床头放了把匕首,但愿别吓到他们。”

果不其然,自从这次会见之后,里克在朝廷中表现出逃避的态度,经常称病不朝,避免公开表态。威胁奏效了。

行动第二步,蜜蜂谮计。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夜里,献公在睡梦中突然惊醒过来。我问怎么了,他说梦到了申生的母亲齐姜。

机会来了。

我对献公说:“让太子回来一趟吧。自从申生去曲沃一带驻守,你也很久没见到他了。这次正好让他回来祭祀一下自己的生母,慰藉母亲的在天之灵,尽尽孝道。”

献公不知是计,立刻同意了,下诏宣申生回到国都绛城,来主持祭祀典礼。申生回来的那天,我主动请缨去迎接太子,接风洗尘,献公自然应允。

跟太子见过面,当天晚上回到寝宫,我事先把头发弄得散乱,又把自己衣服袖子扯开了线,哭着去对献公说:“大王替臣妾做主啊!”

献公大吃一惊:“怎么了?”

演戏可是优施的强项,他早就把台词帮我拟好了。

“我好心好意,置办酒席迎接申生。想不到他多喝了几杯酒就色胆包天,根本不把我当母亲看待,拉住我的衣袖意图无礼,还醉醺醺地说什么‘侍奉我岂不好过侍奉那个老贼!他还能活几年?到时候你不还是我的人?’我吓坏了,挣脱衣袖跑了回来。”

献公呆住了,半晌才说出话来:“这、这怎么可能?申生他不是这样的人呐。。。”

我假意生气:“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他还约我明天去宫殿后面的花园见面呢,肯定没安好心。你要是不信,明天我就去见他,你躲在宫殿上看着,看他是怎么对我的。”

献公说:“那也好。”

申生当然没有约我,这一切都是优施的妙计。

第二天,我先弄来许多蜂蜜,涂抹在头发的里层,然后假传献公旨意,叫申生前来后花园议事。

申生来到花园,一见是我在园门内等他,愣了一下,脚步一顿。我冲他一笑:“公子随我来,大王在园内等候多时了。”

我带着他往花园深处走去。我知道献公正在远处的宫殿上张望,当我们走到花园最深处,正是献公看得最清楚的角度。而那里也是蜜蜂、蝴蝶最多的地方。时机转瞬即逝。

就是现在。

我很自然地抬手伸到颈后,把披肩长发轻轻撩起,蜂蜜的味道立刻飘散在空气中。许多蜜蜂、蝴蝶纷纷飞来,落在我的头上、肩上。我轻呼一声:“哎呀,公子请快帮我驱赶蜂蝶!”申生不知是计,赶忙从后面追上我,用宽大的衣袖在我头上、背上挥动。

这一幕优施和我排演过数十次,这次我把握住了最佳时机,加上我的动作、神态,无懈可击。在远处献公的角度看来,正像是申生动手动脚地在调戏我,而我在慌忙躲闪。

这时,优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我和申生面前,躬身施礼道:“大王突然身体欠安,今天不能见你们了,让我来告诉公子,请先回府吧。”在献公看来,正像是优施及时出现,制止了申生的无礼行为,然后申生带着一脸失望的表情离开了。

我知道,计策成了。

回到宫里,献公正铁青着脸,喘着粗气:“这个畜生,这个。。。这个。。。。我非杀了他不可!”我知道他为什么没继续骂下去,勾搭自己的后妈,这不正是他自己当年干过的事吗?呵呵,真是讽刺。

我上前劝慰道:“算了,大王,家丑不可外扬。而且申生可是未来的晋国国君,朝中大臣都拥护他。我就忍了吧,你也别生气了。”

我知道献公嘴里喊着杀申生,其实只是一时被气懵了,心里未必真这么想。所以我要再推他一把。

行动第三步,酒肉毒计。

申生这次回国都,是为母亲齐姜来主持祭祀典礼的。按照周礼,典礼之后他要把祭祀用的酒肉等祭品带回去献给父王,象征着给献公增福增寿。

这机会再好不过了。

典礼结束,申生亲自带人送来了祭品酒肉。但献公不在宫里。

因为我和优施时刻都紧盯着申生的一举一动,这天一大早我就哄骗着让献公外出打猎去了。我代替献公收下祭品,让申生先返回他的封地曲沃,然后把早已备好的鸩毒混进酒里和肉里。

献公打猎回来,心情不错,见到申生送来的酒肉,端起杯来就要喝酒。我急忙制止他:“大王,毕竟是外来的食物啊,您还是小心点好。”

献公点点头:“也好,那么这杯酒就用来祭地。”说着把酒泼在地上。只听见一阵刺啦刺啦的响声,地上鼓起来一大块。献公瞠目结舌。

我又叫来一只宫里的狗,扔过去一小片肉。狗吃了一口,立刻七窍流血,死了。献公蹭地站了起来,浑身发抖。我装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又叫来一名小内侍,命他尝酒,才喝一口,也七窍流血而死。我“大惊失色”,跌坐在地上。

献公已经快疯了,立刻召所有大夫前来议事,说要发兵诛杀申生。

在此关键时刻,里克果然称病告假,没有出现。其他大臣都吓坏了,七嘴八舌地规劝大王,理由无非是两条:一来,如果贸然发兵讨伐太子,事态就太严重了,晋国将沦为诸侯的笑柄,也有可能被其他国家趁机偷袭;第二,此事蹊跷,最好请申生亲自从曲沃过来,当面对质,也给申生一个解释的机会,如果申生解释不好,或者不敢前来,那么再诛杀他不迟。

散了朝,献公脸上阴晴不定,显然有些动摇了。我心急如焚,但此时绝对不能表现出来。我灵机一动,对献公说:“大王,那些大臣说的不无道理,我们可以派个人去请申生,但是不能派那些大臣去。您想,申生现在一定警惕得很,派大臣去容易打草惊蛇;另外,他们大部分都是拥护申生的,见到申生之后恐怕会跟他串通口供,甚至可能会帮申生逃出晋国。”

献公说:“那么还能派谁去呢?”

我说:“我看优施就可以。他只是个戏子,从不参与政治活动,绝对公正。我们可以让优施随便找个借口,请申生回来一趟。”

献公点点头:“好,就这么定了。”

事不宜迟,优施立刻动身前往曲沃。

见到申生,优施劈头盖脸说出一番道理来。大致说的是:“太子,你父王已经快被你气死了。你不该年纪轻轻就出尽了风头,功高盖主你不会不懂。现在很多大臣都盼着献公早点死,好扶持你继位。你调戏骊姬在先,又在酒肉中投毒,几次三番意图害死大王,现在证据确凿,你不必辩解了。大王主意已定,特地命我来拘你回去正法。你如果真是个孝子,就该立刻自杀赎罪。如果你要逃跑,我自然拦不住你,但大王会发兵讨伐你,届时生灵涂炭,晋国还会沦为诸侯的笑柄;你要是跟着我回都城受死,大王将会落得个‘杀子’的骂名,被世人唾弃。所以要想孝敬父亲,你最好的办法是现在就自杀。”

优施的口才真是无与伦比,申生的孝顺也真是前无古人。

申生听完优施的一番话,就上吊自尽了。

优施回禀献公:“申生畏罪自杀了。”

重耳和夷吾真是胆小如鼠。他们原本分别在自己的领地蒲城和屈城,听到申生自杀的消息,怕危及自身,竟然都逃了。重耳逃到了狄国,夷吾逃到了梁国。

按照早先定下的策略,我和优施决定先放过对我们没有威胁的夷吾,派宫里武艺最高强的太监勃鞮前往狄国刺杀重耳。没想到勃鞮失败了,回来复命时没有提着重耳的人头,只提着宝剑和半截衣袖。原来是重耳手下的狐偃、先轸等人个个身手不凡,拖住了勃鞮,加上重耳本人反应敏捷,跳过墙头逃走,只被勃鞮砍下半截袖子。

既然已经打草惊蛇,只好从长计议。没关系,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我当时是这么以为的。

前651年,我35岁。这一年献公病逝了,我不但不难过,反而有些兴奋。因为他死前已经托孤,让大夫荀息辅佐我儿子奚齐继位。

在丧礼上,我拉着奚齐的手,神情木然地看着大臣们一个一个上前哭拜、祭奠。“办完丧礼,我儿子就是晋侯,而我就是太后了。”我对自己说。

这时候,里克突然带着一队士兵冲了进来。他们所有人身上穿白带孝,手中都提着明晃晃的刀剑。

我吃了一惊,急忙站起来。只听里克喊道:“骊姬是妺喜、妲己转世,狐媚惑主,祸乱国家!为大王和太子报仇,就在今日!”

我又惊又怒,抬手正要呵斥,只见一道剑影向我刺来。我眼前一黑,耳边隐约听见荀息的喊声:“住手,住手!”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里克突然性情大变,公然行凶?为何没人阻止他?大臣们惊叫着四散开来,我脑袋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快死了。里克从我身上抽回宝剑,剑尖上滴着血。我呆呆地看着那剑刃,剑刃上倒映着我身边的优施。

优施嘴角一挑,竟然阴恻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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