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格外刺眼,杨九郎穿着一袭灰衣只身一人骑在马背上,身后跟着的是阿柯。
前面是分叉路,杨九郎擦了擦汗,回头对阿柯说道:“你走这边,我去那边。”
阿柯看向杨九郎将要走的那条路,前面是一片荒山,越过那座山就到了隔壁的一个村落,而山的另一头是他刚刚过来的武明山。他不放心的说道:“将军,前面是荒山,那里常有土匪山贼劫道,还是我去吧。”
杨九郎一把拦住他,严肃地呵斥道:“让你去那边你就去,我好歹是个将军,不会出事的。”阿柯比他小五岁,虽是自己的随从,但他不放心让阿柯去冒险。
另一条路是羊肠小道,来往人群多,相对安全,杨九郎又说道:“你一路问过去,如果看到张云雷了,你先带他回家。”阿柯点点头,向西边走去。
黑云压城城欲摧。
这不是黑云,是一群黑衣人,领头的是一个手持双刃斧的肌肉大汉。
才与阿柯分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杨九郎就遇到了这一群人。领头的这个人杨九郎再熟悉不过,他勒马停下,盯着肌肉大汉脸上的监牢刺青,讥笑的看着他,然后开口说道:“吴淮山?”
吴淮山摸了摸脸上几个月前在监牢里用红铁烙下的印记,几个月前,杨九郎亲手把他打倒在这片荒山上,亲手把他送进监牢。
“杨将军,好久不见。”
“当初我替你求了情,让朝廷不杀你,是我看重你是个好材料,希望你能改邪归正。”杨九郎看向吴淮山满身的肌肉和他身后的黑衣人小弟,不禁想到如果能为朝廷效力,将来又是一员大将。可吴淮山现在正从后背摸出一把双刃斧,吐着唾沫擦刀刃。
杨九郎摇摇头嘲讽道:“没想到你越了狱,还在这找到我。”
吴淮山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低头擦刀,歪着嘴说道:“那天是我失策中了你的记,不然,呵,葬在这里的人就是你了。”
他又说道:“今天不算我欺负你,我让他们都回去,就我们两个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说完他挥挥手,示意身后的十几个人走开,黑衣人扬鞭而去,走的方向是阿柯的那个方向。
杨九郎看着那十几个人离开,指着那些人正要说些什么,吴淮山又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是担心你那个戏子吧?”
“你放心,我的目标只是你一个人。”
杨九郎冷眼看向他,沉着冷静的说道:“你说谁是戏子?好好说话。”
吴淮山也没个好语气,说道:“自己都生死未卜了还担心别人。”说完他一个回旋镖扔出去,又接着扔出去一个,正中马蹄。杨九郎侧身躲开飞镖,却从马上摔了下来。
他从身后的剑鞘里拔出剑,往后退几步利用身后石壁使自己跳起来刺向吴淮山的心脏。却被吴淮山正中下怀挡住了那一剑,杨九郎只好回手刺中肩膀。
吴淮山顺势拉住他的脚踝,俩人厮打在一起。
杨九郎好不容易用剑砍断了他的手得以脱身,不料吴淮山突然起身靠近他,用双刃斧随意的乱砍起来,杨九郎一个没留神,被划了一刀,正中胸腔。
他躺在地上,从腰处摸索着什么,大口的喘着气,胸前也被血染红了一片,用手捂住伤口,血从指缝里渗透出来。
吴淮山一步一步走向他,准备用斧头结束杨九郎的生命。
“杨将军,你最后还不是败在了我手上。”他冷笑,然后准备抬起手上的斧头砍下去,却突然从喉咙里喷出一口血来。
杨九郎翻滚起身,从腰上拿出别着的火铳,对向吴淮山的脑门,他艰难又镇定地说道:“你刚刚靠近我的时候,自己也被我刺了一刀。”
然后用食指按动扳机,“啪”一声枪响,吴淮山重重的倒下去,杨九郎说道:“新研究的武器,还没用过呢,你是第一个死在我枪下的人。”
吴淮山最终还是死在了这片荒山。
说完杨九郎感觉到胸前一阵疼痛,低头看着不停渗出的血,才发现筋骨已经被砍断了。他回头看向自己的马,早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了。
他回头向刚来的方向走着,想走出这片荒山,走出去就有人可以求救了,刚走几步,就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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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雷与马车里的人说完话,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然后跨上马准备往回走。正是下午,前面这片荒山上的人很少,这片山离“一孟千秋”不过几里路,走过这座山就是了,他一扬马鞭,向荒山里走去。
忽听道不远处发出一声重响,张云雷皱了皱眉毛,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他加快扬鞭的速度,向前面飞驰过去。
他亲眼看见杨九郎艰难的往武明山的方向走去,然后没走两步就重重的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张云雷从马上跳下来,用力的摇着杨九郎的肩膀,发现杨九郎已经受了重伤,全身染满了鲜血,背后的剑鞘上也溅上了血,剑柄上还沾着泥巴。
“杨九郎?”张云雷捧着杨九郎的脸,想叫醒他。
杨九郎微微睁开双眼,用尽力气说道:“我找到你了。”
张云雷还不明白杨九郎为什么要找他,只看见杨九郎胸口血流不止,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断气的吴淮山,他听杨九郎提起过吴淮山,大概猜到了俩人发生了什么事。
他起身艰难的把杨九郎背起来,然后跨上马带杨九郎回去。
杨九郎紧紧的抱住张云雷,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坐在他身后,鼻腔里都是血腥味,闻不到张云雷身上熟悉的香味。
马儿跑的飞快,耳旁是急风在呼呼的吹,杨九郎的血混着张云雷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脚边,然后淹没在泥土里。
“我们回家,杨九郎,你千万别睡着了…”
“张云雷,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你不会死,你忘了?我是神仙啊”
杨九郎抱紧他,苦笑着喘着粗气说道:“小神仙,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们回家,我们回家,郎君,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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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鹤堂焦急的坐在门外,不停的用手扇着风,对阿柯埋怨道:“你说说你,没找到张云雷,还把杨九郎丢了。”阿柯低着头自责地说道:“那我再出去找找…”
“这几个人你带着一起去”孟鹤堂指使着门口的几个护院,让他们跟着阿柯出去。
话音刚落,旭生从外面气喘吁吁的跑回来,然后一屁股坐在青石台阶上,不用说了,准是没找到他俩。
阿柯吩咐人去牵马,正往前走了几步,远远的看见张云雷和杨九郎俩人骑着马回来了。顺着马过来的,还有一地的血。
阿柯吓了一跳,赶紧跑上前去把杨九郎背下来往屋里跑。张云雷也跟在后面,跟孟鹤堂说道:“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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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雷接过周九良端来的水擦了擦脸,洗了洗手,听着周九良叙述早晨的事,这才明白了杨九郎为什么要出去找他。
他担心的看着屋里正在治疗的杨九郎,两个大夫在里面忙活。
张云雷又气又想哭,嘴里埋怨道 :“这个傻子,自己都保护不了,还出去找我。”
周九良安慰道:“师哥你放心,大夫是我们从孟府带来的,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民间大夫,杨将军一定会没事的。”
话音刚落,门被打开了,一个大夫走了出来,垂头丧气的摇摇头,说道:“肌肤之伤可以缝针,可…杨将军已经伤极筋骨血管,我们无能为力…”
听到这话,张云雷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前方,突然的内心波动,使他全身出了冷汗,手心湿了一大片。
“师哥…”周九良还想说点什么,嘴却一下子被孟鹤堂捂住了,孟鹤堂小声说道:“你还是别说话了!”
然后孟鹤堂走到张云雷身边蹲下,安慰的说道:“去看看他吧,哪怕最后一眼。”
张云雷伸出手,旭生上前扶住他往屋里走,从院子走向屋里的每一步,他都觉得是那么漫长,那么难走,脚底像踩了棉花,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让他呼吸不过来。
就在昨天,这个院子里还有四个男子在畅饮烧酒,在谈天说地,在诉说情爱。
就在昨天,张云雷还答应了他端午过后就成亲。
杨九郎,茉莉花还没开呢。
他走进屋内,屋里没有他熟悉的味道,都是腥味,杨九郎躺在床上,冰冷冷的躺在那里,呼吸也变的微弱。
张云雷跪坐在床边,把双手放在杨九郎的手上,然后低头附身把脸贴在杨九郎的手上。
眼泪打湿了杨九郎的右手。
眼泪滴进了杨九郎的心里。
张云雷带着哭腔说道:“杨九郎,我不愿意看见你这幅冰冷冷的样子。”他抚摸着杨九郎的脸,带着眼泪笑着说:“我都说了我是小神仙啊,你一定会没事的。”
听了这话,旭生连忙阻拦道:“先生,你糊涂了,这样你也会变成原型的!”
张云雷回头看向他,无畏的笑起来,说道:“大不了再修行几百年。”
笑起来有些像一只小狐狸。
旭生没有接着说下去,他知道自己拦不住张云雷,他只是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们两个。
张云雷把杨九郎身上的血迹慢慢擦拭干净,给自己换了件干净的衣服,他穿了一件杨九郎素日最喜欢的银灰色长袍。
去常安寺那天,张云雷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给他盖好被子,点上一株安神香,从口袋里拿出一朵茉莉花香囊,轻轻的放在杨九郎的枕头边,然后在他额头上留下轻轻一吻。
“忘了我吧,小郎君。”
张云雷双手合十,嘴里小声念起法诀,身后慢慢发出淡淡的红色光芒,缓缓的聚拢在一起,最后笼罩在杨九郎身边,慢慢的渗进杨九郎的身体里。
杨九郎的伤口开始愈合,呼吸也变得正常,心跳也渐渐恢复。
可张云雷早已满头大汗,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滴,嘴里还在不停的念着法诀。
突然一阵风起,张云雷被刮倒在地,霎时间,张云雷化作了一只玉面红狐狸,耷拉着尾巴躺在地上,左脚上系着一枚菩提子。
旭生见状,从角落里走出来,走向那只小狐狸,蹲下把它抱起来,起身时,旭生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条若隐若现的兔尾巴。
“哗”的一下,门被打开,旭生怀抱着红狐走出来。院子里只剩下孟鹤堂跟周九良,他们都傻眼似的看向旭生,接着把目光转移到屋里。
里面没有张云雷,只有门口站着抱着狐狸的旭生,孟鹤堂拉着周九良顺势就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不管是神仙还是妖怪,先跪下来再说。
旭生看向这俩人,他眨巴着眼睛微微一笑,一招手,面前跪着的这两个人手上突然多了一根红绳。
莫非是兔儿神?
俩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旭生早就抱着狐狸走出了门外,只留下了一句话:“缘已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