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烊千玺乘着出租车踏上返程,机场建在城市的边缘,车轮压着天光熹微驶过一条条林郊大道,绕了个圈子才开进市区。车子从钟楼前驶过时,他特意多看了两眼,雨渐渐大了起来,不远处已经找不到那个总是站在钟楼下等亲人的老人了。
五味杂陈的嗅了嗅带着腥气的冷风,肺里冰冰凉凉的触感让易烊千玺涣散的意识渐渐汇聚成一点。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现在的易烊千玺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只是潜意识一直有呼声在告诉他——
现在不能走,还是得回去,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大概二十分钟的车程,下车的时候因为来不及打伞浑身都湿透了,易烊千玺抹了把脸,抬头看了看矗立在眼前的公寓楼,公寓楼三层易恩星的房间窗户正半开着,窗帘钻出窗口,带着说不出的孤独与寂寞随着气流涌动,在雨中放肆飞扬。
狂风席卷了温哥华,日辉褪去,满目疮痍,一切都不太平静。
易烊千玺一步步迈上楼梯,脚下的木质结构上了年头,踩起来吱呀直响,没花多少时间就到了房门口,他刚要伸手敲开房门,原本紧闭着的门就自己打开了。
易恩星穿着一件宽大的针织长衫站在门框边,黑色的衫尾甚至因为她娇小的身材将将拖地,地板上胡乱散落着一双墨绿色的高跟鞋,她将长发披散下来斜搭在一边的肩膀上,整个人眼神涣散,眼睛里若有若无地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汽。
她仍然看起来很憔悴,只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萎靡的酒气,易恩星喝酒了,她醉了。
易烊千玺皱起眉头,推着她的身子就朝里屋走去。
身后的房门咔嚓一声应声关住,将这狭小的空间再次隔绝进另一个世界。
易恩星不安分的拖沓着脚步,像个闹别扭拒绝配合的孩子。易烊千玺强硬的攥着她的手臂,满肚子的怒火似乎找到了发泄的缺口,一用力就将易恩星甩在沙发上,顺便踢开了堆在地板上的酒瓶。
“为什么喝酒?庆祝我终于离开了?你很开心?”
易恩星沉默着仰头看他,没有说话。
“从接你回家到现在整整二十年了,是不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易烊千玺又问,这一次开了口眼眶便红了,头发湿哒哒的贴在额头上,这问题他像是在问易恩星,又像在问自己。
易烊千玺与易恩星的二十年,经历过相濡以沫,幻想过海誓山盟,爱了,痛了,终是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
如今的他们面对面却无话相谈,拥抱对方便扎伤自己,一个还守在从前,另一个却投身以后,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难再爱,再难爱。
易恩星的睫毛在暗淡的灯光下颤了颤,竟似有似无的露出笑颜,她面色苍白如雪,嘴唇干的发裂,病态的样子一瞬间暴露在粘稠的空气里,像一棵濒临枯竭的植物:“你没资格怪我。”易恩星垂着头,像谈及一段难以启齿的笑话。
“从我离开北京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要做回易恩星,现在我已经当了两年的Cousen,好不容易适应了新的身份新的生活,你干嘛来打扰我?”
“拒我于千里之外的人是你,不让我爱的人也是你,我离开北京是因为你,我现在满身伤痕也是因为你,让我绝望到想要去死的人是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不让我死的人也是你,这十年你究竟在用什么身份陪伴我,又在用什么身份折磨我,你想没想过?”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喝酒吗?因为难过啊,我知道你要走了,我想着来看你最后一眼,可不过是晚了几分钟而已,竟然就那么错开了……不过没关系,这一次你走就走吧,我当你死了,生活也就好过多了。”
易烊千玺仰头靠着墙壁,由心底涌起的无力感飞快地蔓延到了全身上下的每一处感官,他回头看了眼易恩星,拳头紧握,指甲都扎进了肉里。
“我不会再缠着你了。”这仿佛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声音:“这一次,我是真的要和你说再见了。”
他靠着沙发边的墙壁坐下来,看似轻松地伸展了身体,然后头就这样紧紧地向后贴着,眼睛半睁半闭间似乎闪着泪光,易恩星仔细寻找,却到底没看到眼泪掉下来。
易烊千玺很早前就已经认真反省过了,的确就像易恩星说的那样,一切的痛苦都来源于他,所有的伤害也都是他给的。
他不该自以为是的装作大爱无私,很多事情从开始就错了。
做错了该就有惩罚,现在是时候了。
窗外一道凄厉的闪电划过,接踵而来的便是隆隆的雷声,易烊千玺痛苦的侧头望向没有关紧的窗户,发干的喉结艰难的做了几个吞咽的动作。
易恩星像是反应过来了些什么,刚从沙发上跳起来想要关上窗户拉好窗帘,手腕就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攥住了。
她回头,易烊千玺看着她笑。
“其实我也有好多话想要跟你说呢。”
又是一声闷雷,易烊千玺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易恩星对着他痛苦的样子呆呆愣了一会儿,疲惫的蹲下身子,意外地没有排斥手腕上长久地触碰,她还是冷着脸,声音却已经有了些动摇:“我先把窗户关上。”
易烊千玺却摇头,牵着她胳膊的手似乎从没想要放开过。
无奈地叹了口气,易恩星终是退后了几步随易烊千玺坐下来,她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瞳孔再次失了焦点:“你说吧,我只听这一次,说完之后你回北京,我留温哥华,我不多送你,以后就别再联系了。”
易烊千玺的眼睛里闪过一刻难掩的失落,又缓缓点头:“好,那我也只讲一回,我回去之后,你别想我,我也就不想你了。”
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刻,易烊千玺始终用着旁观者的口吻讲述着那些年不为人知的故事,他眼睛微眯着,声音轻的像是在喃喃痴语,易恩星静静地听,二十年的光阴倒带般在眼前晃过。
二十二岁的易恩星在愚人节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画册《囚己》。
当时同期上架的图书不下二十本,她精巧的小册子被压在书店书架的最底层,第一批印刷都因为销量问题滞留原厂,更别提后期加印。
当时的心情真真跌到了谷底,她整天闷在屋子里,连何棪婷的庆生会都没去。
直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周三,事情突然有了转机,印刷厂打电话给公司,说海外有位客户下了大单子,三千本画册轻而易举就卖了出去。
那位神秘的客户署名是Umiky,也正是这位客户的一笔订单,保住了易恩星日后在公司的画手职位,也使得后来的《Heaven》单行本能顺利发行。
六年后的今天,易烊千玺满脸淡然的挑了挑眉头,坦白道:“我就是Umiky,当年的那笔订单是我下的。”
易恩星的瞳孔快速放大又收缩,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那年的易烊千玺刚出道不久,正跟着家族前辈满世界做巡演,《囚己》发行的时候,巡演恰巧到了洛杉矶站,而作为新人团体,为了树立良好的媒体形象,TF boys三人被安排去当地最大的福利院做义工。
福利院里不满不巧刚好三千个孩子,易烊千玺不过是随意给孩子们讲了一两段《囚己》中的小故事,便在他们脸上看到了对这故事极大的兴趣。
于是临走前,易烊千玺征求了公司和福利院的同意,以一个在杂志上偶然看到的名字向出版社下了一比三千本书的订单,一个月后,那些书作为礼物空降洛杉矶,福利院的孩子们人手一本。
“有趣的是《Heaven》发行过后,同一家福利院又向国内购买了相同数量的画册,据说我走之后,那家福利院的所有孩子都成了你的书迷,而《Heaven》是院长亲自买来,送给他们的圣诞礼物。”
易烊千玺用手擦过嘴唇暖洋洋的笑起来:“我还写过一首叫《囚己》的歌,你听没听过?”语毕,他竟然轻声唱起来,唱了一小段,又有些骄傲地嘟囔道:“还收进我们的专辑里了呢。”
两个人相对沉默了一小会儿,气氛又一次压抑起来,时间过了很久,易烊千玺才再度开口:“我以为我爱你,你是感觉得到的。”
易恩星只感觉眼睛一热,眼泪几乎不受控制的想要溢出来,她仰头望向天花板,视线模模糊糊之间,眼前又浮现出儿时的虚影。
她看到老易站在北京故居的老院子里,摸着儿时易烊千玺那圆圆的脑袋,而易烊千玺则温顺无害的笑着,与那年夏天的暖风一样单纯。
“告诉爸爸,你最喜欢什么?”老鹿俯下身问易烊千玺。
他一瞬间红了脸蛋,吱吱呜呜好久才颤微微的抬起头来,压着声音回答道:“我最喜欢恩星啦。”
瞧,从年少到成人,从相伴到分离,一点一滴全是回忆,无论是昔日的北京,还是今日的温哥华,从未有谁先废离。
只是太多东西都在变化。
茶炉上依旧烧着水,却已经无人来饮。
外面的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老易却不会再醒来。
电影院照例放着每周的老电影,何棪婷却不会再来看。
樱花照例每年开了又败,却唯独宋唯樱一人败了便不会再开了。
还能回得去吗?
回不去了吧?
恩,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