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韩尧,庸庸数载春秋,竟不知自己从何处来,又要归往何处。家父志在天下,因而在我儿时便与家父云游四方。
以云卷为衾,以四海为家。
回顾过往,似水中浮萍,漂泊一生,临了临了,满心装着的依旧是我与高逐思初次相遇的那天。
各国交战,战火纷呈。我与父亲云游至琅琊时在山林中窥见一男童,被一旁的饿虎吓破了胆,眼看这男童就要被一口撕碎之际,父亲弯弓放箭,瞬间射穿那饿虎的双眼,应声扑倒在地。
我顺势冲了出去,奔向那男孩,一把搂住他蜷缩的身躯。我感受到他全身簌簌的颤抖,泪珠在眼中打转,眼尾泛着红晕,一股股热泪缓缓淌落面颊,落到我的肩胛,烫的我有些生疼。我抬起手臂慢慢的拍打着他的后背,安慰道
“没事了,没事了,老虎已经死了,弟弟别怕了。”
见天色已晚,我和父亲把他送回山脚下才得知他家是沂水这一代的乐理世家,在乱世之中也能谋得一息安稳。他姓高,叫高逐思,很好听的名字。
高家父子为报答我们的救命之恩,执意要留下我们。见盛情难却,我们只好在次日将虎皮在集市中换了钱,全当成宿费了。
恰逢鲁国与宋国交战,我们南下的计划暂时被搁置了,一住就住了小半年。
高逐思有一把桐木琴,听说是他祖上传下来的,每传一代就会用自己的名字命之,到了他这一代,这把桐木琴便叫做逐思。
在他家这段日子,除了每日与父亲练功之外,最大的乐趣便是去高逐思那听他弹琴,曲水流觞,横槊赋诗,说的便是我们吧。
再后来,高家父亲闲来无事教我吹埙,最后我竟能勉强与高逐思合奏。
柳傍曲水,风过池畔,少年四目而望,竟也觉得一瞬绵长。
“尧哥”听到身后高逐思带着略微颤抖的啜泣,我回身看到了不远处躲在高家父亲身后的男孩,情不自禁地走向他,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是我在外游历第一次有种不想离开的冲动,可我也清楚,我不得不离开。
高逐思强扯出一抹笑,却和他发红的眼眶不慎相配,他抬头看着我,问道:“尧哥,你还会回来看我吗?我们……还能再见嘛?”明明知道回答,高逐思却还是问了,说完便低下了头,谁也看不到他脸上到底是何神色。
我不想骗他,我大抵是不会回来了,但却又于心不忍,天大地大,我本以为哪里都可以是我的容身之所,却在今日生出一些留恋之情。
罢了,能哄他高兴一刻也是好的。
我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揉了揉他的头笑道:“逐思,别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嘛。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到时候可一定要认出我来啊。”
逐思似是被戳到了痛处,转头避开了我的目光,抬起胳膊匆匆地擦干了眼角的泪水,
嘟囔道:
“尧哥,这个你拿着,舟车劳顿,吹吹埙也能解闷。”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逐思的身影渐行渐远,顺着林荫小道绵延向着落日余晖,渐渐与夕阳下的红日融为一体,隐没在夕阳后的黑夜中。
我看着手中的埙,不知何时,不知怎的,一滴泪就这样轻而易举而又毫无察觉的落了下来,竟也吓了自己一跳,我怔怔地望着高逐思的归途,却只剩下落日残阳留在树叶上的斑驳。呜呜然的埙音和着晚间寂静的山林竟是再合适不过的送别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