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重逢

自那日离了沂水，我与父亲一路南下游离，却没想遇到 与宋交战。父亲深陷其中，幸得楚国质子芈淮相助，我们父子才能保全性命。但父亲伤势严重，再好的名医也无力回天。

父亲垂危，他握着我的手，因为失血过多面色惨白，他无力地说道：“幺儿，芈公子与我们有救命之恩，若不是他，我们父子也不能苟活至今，自今日起，你便跟着芈公子，服侍左右，护其周全。”

话毕，又转而望向一旁的芈淮，似是用尽了所有气力：“芈公子，您是天潢贵胄，却愿意救草民于水火，您这份恩情我们一届莽夫无以为报，如果芈公子不嫌弃，就让我儿与阁下签下生死契，一生效忠于阁下。”

芈公子很爽快的答应了，他是天生的贵人，流落至此，的确也需要人保护。

生死契签下的一刻，除了父亲奄奄一息的面皮，芈淮居高临下的俯视，我眼前竟浮现出多年前的一晚，沂水的天地包裹着踽踽独行的我和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此生此世，效忠于君；死生契阔，不得改节。

三年后，宋国势弱，楚国迎回芈淮，又过了两年，楚王病逝，羋淮顺理成章成了出过新一任国君，而我也成了羋淮身边的侍卫。

楚国身拥荆泽之利，雄踞一方，对北国蠢蠢欲动。

羋淮继任三年后，开始了浩浩荡荡的北伐。

北伐第一年初春时节，打败宋国，获战俘数人。听闻其中有一琴师，面容清秀，颇善音律，因而被送入宫中，为君演奏。

我只是偶然听宫女们谈过那位琴师，说是身量高挑，面容清秀，背着把古琴，其余的便是一概不知。

虽说天下琴师大抵都该是如此模样，但当听到她们说起他，我脑海中浮现的却还是那年儿时高逐思的音容笑貌。

自那日后，我便每日都在楚王身边，只为见见那琴师。

琴师又进宫了，我在殿内远远便见到了他。只是经年未见，远处瞧见了却不敢认人了。

他一直低着头，坐在殿中抚着那把古琴，脚上还戴着镣铐，一举一动却还是那般从容平淡。

逐思变了很多，却还是有小时候的模样，尤其是他奏毕时抬眼时满面的少年之气。

一曲奏罢，高逐思抬头看了我一眼，却一点也不惊讶。是早就认出来是，还是忘记了？毕竟很多年没见了啊。

他却笑了笑，像极了月光。

我怔了怔，余光却瞥到了一旁楚王毫无遮拦的目光，狡黠地笑了笑。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楚王羋淮有龙阳之好不是什么秘密了。楚国势大，不少诸侯为了讨好他，经常有“美人”被送到青山宫中。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更何况这可有可无的尊严与满是“之乎者也”的人伦道义？如果尊严和人伦能到饭吃，那这华章台也就没有这“细腰宫”的俗名了吧。

那日重逢后，我便到处打听宋国那批战俘被安排在何处。终于在据青山宫最近的一处牢狱中找到了高逐思，他和其他战俘没什么差别，除了被羋淮召进宫时会解了手铐外，其他时候手脚都是被铐住的。

狱中凄冷，桌上还剩着一碗冷粥。

我让狱卒打开门，走了进去。本以为高逐思早已把我忘记，可未曾想到他却先开口

“尧哥。”

我眼眸微动，心里万千激流奔腾，像是城外满山的桃花春色，在微风的吹拂下伴着热烈的灿烂熠熠生辉。

他原来早就认出我了啊。

那年城外颜色正好，恰如九年前在我们意外相遇的那片山林，一眼望去，满是春色。

虽说是“时过境迁”，却没碰到“物是人非”。

万幸，是他乡遇故知，而故知，似乎也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