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小心翼翼

“都看见没，去年来的女队小将！这打法活脱脱就是女版林熠潇啊！”

身后零零碎碎的议论传入耳朵，叶晨曦杵着球台喘气，全然没有理会。在这些细碎的声音里，她听到了欣赏，也听到了质疑。

交给时间吧。尽管充斥着不信任的低语一句句闯入鼓膜，但她不想为此去辩解什么。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她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成长积淀，要面对的远远不止现在这一场选拔赛，时间会证明一切，做为运动员，在面对各种争议的时候，她只能用实力去还击。

“小叶子！”背后穿着队服的少年松松垮垮地向她走来，将一瓶拧开的水递了上去，戳戳她的手臂：“给。”

叶晨曦轻声道谢，接过水却又顺手放在球台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怎么回事啊你，”林熠潇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故意岔开话题，“赢了还这副表情，苦瓜似的。”

叶晨曦仿佛没有听见，自顾自地低声道：“我赢了。”

似乎是说给他听，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林熠潇愣了一下，侧过身来，弯下腰对上她温润的眸子：“我都看到了，你今天表现得特别好，如果一直这样打下去，以后一定能成为主力队员。”

“我知道替补队员不一定有上场的机会，但这是公开赛……”叶晨曦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扑闪两下，试图遮掩从眼睛里溢出的不安，“进入国家队两年，这是我第一次打到参加正规比赛的资格，我害怕……”

“嘘——”林熠潇打断她，笑着把右手食指放在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叶晨曦的声音随之戛然而止，慌张地瞟着地面把未说出口的担忧咽回心里。

“你不用害怕。”少年好看的眉眼弯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有我在，我永远做你的后盾，只要你乐意，随时都能看到我在你身后。”

“林熠潇……”叶晨曦咬了咬唇，眼眶泛红，“我……”

“你可以的。”他笑着把双手放在她单薄的肩上。

“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怎么敢奢望有人会信任我……”到底还是未满十七岁的小姑娘，叶晨曦低落地吸了吸鼻子，和刚才在球台上的倔强全然不同。“还有佳怡姐……”

“你放心，佳怡姐不是输不起的人，她只是需要时间来平复心情。”林熠潇终于知道了她所有的担心，抬手将她的乱发捋到耳后，目光真诚：“小叶子，你相信我吗？”

叶晨曦点了点头。

“那你要记住我说的话，”林熠潇注视着她，一字一句轻轻落在她的心里：“别太在意外界的看法，别管他们怎么说，按照你所想的去做，相信你的人会一直相信你。”

叶晨曦抬起眼睛：“那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啊！”少年浅笑出声，眸光一如既往地干净而炽热，如同一束光驱散少女心中的阴霾：“因为小叶子说过会永远偏向林熠潇，所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弯成小月牙儿的眼睛里好像装着星星，“林熠潇也永远站在小叶子这边。”

叶晨曦的脸上绽开笑容，缓缓伸手搭在林熠潇的肩上：“林熠潇，你要永远站在我这一边，我们永远都要和彼此一起并肩作战。”

“我答应你，”林熠潇勾唇，还是往常那副痞里痞气的样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叶晨曦永远记得这场选拔赛，午后的阳光，干净炽热的少年，还有想要撞进他怀里拥抱他却被压制在心中的冲动。十七岁那年汹涌澎湃的情愫，年少时最为纯粹且热烈而又故作镇定的心动，于叶晨曦而言，都是一场盛大的暗恋。

她的少年比她耀眼，比她桀骜不驯，浑身散发着肆意张扬的光，相对于林熠潇明目张胆的偏袒，少女迈出的每一步都显得如此小心翼翼。

“夏天就快要来了，”多年以后叶晨曦在备忘录中翻到自己曾写过这样的日记，“那么我希望盛夏的热风能向你传达我喜欢你。”

当时的叶晨曦敲完这行小字以后，刚抬头就看见王佳怡站在自己面前，连忙心虚地关上手机藏到背后，脸上羞得一片通红。

“冰山美人”嘴角带着少见的微笑，眼神已然褪去了球台上的犀利，取而代之的是前辈对后起之秀的欣赏和鼓励。叶晨曦慌慌张张地低下头：“佳怡姐……”

“叶子，把头抬起来。”

“嗯？”叶晨曦的话被王佳怡打断，她迟疑一下，怯怯地抬头，看见王佳怡充满善意的脸。

她说，作为国家队的运动员，任何时候都要抬起头来。

叶晨曦迅速调整好站姿，王佳怡歉意地伸出手来：“叶子，刚才是我的不对，我一直都不太擅长处理自己的情绪，我只是不太甘心错失这次比赛机会，但是——”王佳怡说到这里时，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上前一步抓住了叶晨曦的手臂，目光热切而真挚：“我知道更新换代不可避免，未来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

“佳怡姐，我还需要很长时间去成长的，”叶晨曦的脸上褪去慌乱，渐渐绽开笑容，白皙的小手握住了王佳怡满是茧子的手：“你是我的前辈，是我的榜样，你一直都是我们国家队的骄傲啊！”

“骄傲？”王佳怡一愣，积压在心中多年的情绪突然爆发。相比起发挥稳定的同期队友，情绪调整欠佳的她水平忽高忽低，虽然常年征战于各大赛场为国家队斩获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奖项，她的优点却习惯性地被挑剔的观众忽略，很少有人或媒体把骄傲二字用在她的身上。早已麻木的她也习惯于被其他队友的光芒所掩盖，但今天当这个久违的词语从面前十七岁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砸进她心里时，就仿佛在一潭平静的湖水里投入了一块石头，立刻激起一圈圈涟漪。

“我……也会是国家的骄傲吗？”

叶晨曦看见这个承受着伤痛和舆论都不曾落泪平时总是高傲地抬着头的国乒女将怔怔地望着自己，泪水决堤似的涌上眼眶，一种说错话的愧疚感席卷而来，慌张地寻找着能安慰她的话：“佳怡姐，我……我不是故意要……”

“叶子，”良久，王佳怡回过神来，抬手缓缓擦掉满脸的泪水，再没有半点傲气的姿态，反而温柔如初春阳光，眼神里充满信任：“加油，我祝福你！”

叶晨曦鼻子一酸，张开双臂抱住了王佳怡单薄却坚韧的躯体，同时也感觉到王佳怡的手抚上自己瘦削的脊背。“佳怡姐，我也祝福你，未来是是属于我们，属于整个国家队的！”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很久很久。

选拔赛结束后，全体人员立刻进入备战状态，开启封闭训练模式，为两个月后的公开赛做准备。

相比起上次巡回赛做观众，此次公开赛叶晨曦作为候补队员，每天的训练量更是大到可怕，从早上睁开眼睛起到晚上躺在床上结束，期间的每一分每一秒几乎都是在训练室里度过，球拍也几乎不会离开手。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多数乒乓球运动员都或多或少有手臂肌肉损伤的问题，包括年轻队员也不例外。

叶晨曦出现在食堂的次数越来越少，到四月底往后直接经常性在球馆靠着面包和饼干一泡一整天，队友们轮番上阵劝说了不知多少次，依旧被她当成耳旁风，任凭人家把嘴说起茧子，她照样左耳进右耳出利用饭点来加练。

右手最近越来越不灵活了，整条手臂肌肉又酸又痛，连睡觉都不敢翻身，而且胃好像也出了点毛病，总是时不时隐隐作痛，但这些问题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比赛在即，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那天林熠潇在训练室看见叶晨曦的时候，瘦小的少女蹲在球台边，左手捂着上腹部，右手依旧握着球拍，面色煞白如纸，表情痛苦。

“小叶子！”林熠潇冲进去，在她面前蹲下身来，女孩鼻尖和额角冒出的滴滴冷汗珠清晰可见。“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没有不舒服……”叶晨曦立刻否认，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因为疼痛，说话断断续续：“我没事……”

“骗谁呢！什么没事！”林熠潇看向叶晨曦手紧紧捂着的部位，初步判定是胃，便把她的背包从球台边扯过来，“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像没事吗？”

刚准备拉开背包拉链，叶晨曦突然扑上来，一把抢过背包，死死掖在怀里，声音带着些许恳求：“别！”

林熠潇愣了一下，叶晨曦重复着刚才的字，只是声音小了很多：“别……”

一向吊儿郎当的少年严肃地瞪了她一眼，不顾她的一遍一遍的恳求，态度强硬地将背包从她怀中夺过来，板着脸拉开。

叶晨曦心虚地收声，眼见着少年的脸色越来越沉。当看到背包里只啃了不到一半的面包时，林熠潇抬起头，用一种不可理喻的眼神看向她：“你每天就吃这些？”

“不是……”叶晨曦无措地试图为自己辩解。

“叶晨曦！”林熠潇突然咬牙切齿地抓起她的背包，狠狠扔向墙角，背包撞在墙壁上，又落在地上，活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他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几乎是在吼，带着不可压制的愤怒。相处这么长时间几乎没见过林熠潇发过火的叶晨曦被他这一声低吼吓傻了，肩膀一颤，愣愣地瞧着他，身子往后缩了一缩。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她这副样子如同火上浇油，愤怒的林熠潇掐住她的肩膀将她扯到面前，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你知不知道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会带来什么后果？是不是以后都不想打了？”

叶晨曦机械地摇头，机械地重复着“不是”。

“不想打就去申请退役！与其这么作践自己，你还不如现在就退役！反正迟早都会被你自己作废的！”林熠潇放着不饶人的狠话，双手却实诚地将人圈进怀里。

“我不是的……”本身就痛得不行，再加之他这么一顿吼，小姑娘的声音已然带上哭腔：“我不是故意要饿肚子……我只是想多练习，我不想给国家丢人，我想快点赶上你们……

听着叶晨曦委屈兮兮的声音，林熠潇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于急躁，后悔不该凶她，迅速调整好情绪后安慰地拍着她的背，语气软下来：“小叶子，对不起，我只是担心……”

“我只是真的很担心，有一天你会不在我身边，担心你无法和我一起驰骋赛场，担心你看不到我站上最高领奖台成为世界冠军，也担心我没有机会见证你攀上顶峰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林熠潇把他的担心统统咽进了心里，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别担心，我真的没事。”这回反倒是叶晨曦在安慰他。

“好了，别哭，”林熠潇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擦拭掉小姑娘眼角挂着的泪珠儿，放下背包，从夹层里翻出一小瓶胃药，再拿出保温杯，一边倒水一边絮絮叨叨，耐心得仿佛在哄小孩：“谁都会生病的，生病就治呗，对症下药，不会有事的。”

保温杯是他生日的那天叶晨曦送给他那一个，纯白的杯壁，彩绘红色的乒乓球拍，还有他背包上那个小巧精致的奖杯挂件，闪烁着夺目的光，格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