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吃药。”林熠潇倒好水,把药递到叶晨曦面前,叶晨曦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接,右手依旧紧紧握着球拍。
林熠潇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她握着球拍的手,目光落在她手上时,叶晨曦仿佛被烫了一般,迅速将手藏到身后。
“是不是疼傻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捏个球拍干嘛?”林熠潇放下手中的水杯,伸手去拉她藏在身后的手,叶晨曦侧身闪躲,不让他碰。
林熠潇抓了个空,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皱起两道浓密的眉。对上他的目光那一瞬间,叶晨曦又是一副受到灼烧似的神情,心虚地低下头躲避。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林熠潇缓缓开口:“你受伤了。”
这般笃定的语气完全不像疑问句而更像陈述句,提到受伤二字的时候,他敏锐地捕捉到女孩表情的细微变化。
叶晨曦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依旧把手紧紧藏在背后。林熠潇垂下眼眸,伸手握住了她无处可藏的手肘关节:“这里疼吗?”
“嘶……”叶晨曦倒吸一口冷气,两道柳叶眉骤然蹙起,虽然还达不到龇牙咧嘴的地步,但疼不疼不用回答也一目了然。
林熠潇继续顺着手臂往下,叶晨曦不再躲闪,顺从地任凭他检查伤势,“这里呢?”当他捏到手腕的时候,叶晨曦的五官又皱成了一团。
林熠潇大概明白了叶晨曦的伤势,一边帮她做放松活动,一边将她的手和球拍分离开。叶晨曦的手即便已经脱离了球拍,却仍然僵硬地保持着握拍的姿势,每一个手指关节都麻木得仿佛没有知觉。
“笨蛋,怎么搞得啊你……”林熠潇拍打着她的手臂,语气似在埋怨,“还有一个月就比赛了,你把自己弄成这样,是不是真不想上场了?”
“替补本来就不一定有上场的机会……”叶晨曦支吾着,突然担忧地看向自己的手:“伤得重吗?”
“应该不算多严重,”林熠潇控制着力度按揉她的肘关节,“估计就是过量运动导致的肌肉拉伤,基本上运动员都会有,也说不上是多大的问题,不过要我看还是去找队医看看吧,”林熠潇说着就要将叶晨曦从地上拉起来:“走,现在就去。”
“不……”叶晨曦蹲在地上,紧紧地拽住了他的手,“不能去……”
“别胡闹了,”林熠潇转过身严肃地看向她:“小问题不及时治疗会落下病根的,是不是想疼一辈子?伤病是会影响职业生涯的!”
“我知道……”叶晨曦的语气几乎是在哀求:“但我不能去……现在去找队医一定会被教练知道的,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不想被换掉!”
“小叶子……”林熠潇愣愣地看着叶晨曦通红的眼眶,女孩瘦小的肩膀颤抖着:“我不想失去这次机会,我真的练了很久很久才打到参赛资格的……我求你了,别告诉其他人,还有一个月时间,我……我可以自己尽快调整好!”
林熠潇叹了口气,不再勉强她,蹲下身来与她平视,把胃药和热水递到她面前:“小叶子,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叶晨曦抬起眸子注视着他。
林熠潇把药塞到她掌心里:“先吃药,你好好吃药我就告诉你。”
叶晨曦看了看杯盖里还冒着热气的开水,迟疑了一下:“这是你的杯子……不太好吧?”
“吃吧吃吧,”林熠潇笑着把杯盖塞给她,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不嫌弃你。”
叶晨曦犹豫着,但还是接过杯盖,乖乖地把胃药送进嘴里,和着热水仰头吞了下去。
举起的杯盖遮住了叶晨曦的视线,连同少年眼里的心疼一起被掩去,林熠潇侧过脸,看着地面,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地上画着圈试图转移注意力:“以后……别再这么逼自己了,好吗?”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叶晨曦把热水一饮而尽,身体立刻被暖流所包裹,胃部剧烈的疼痛似乎一瞬间就减轻了不少,她放下杯盖,眨了眨明亮的眼睛:“好。”
“说到就要做到,”林熠潇用余光偷瞟着她,“我知道你可以做好的,只是需要时间,以后该吃饭就好好吃饭,该睡觉就按时睡觉,不准再糟蹋自己的身体了,听到没?”
叶晨曦乖巧地点头,不知怎么回事,看着她稚气未脱的面孔,少年慌乱地把那句已经来到嘴边的“我会心疼”咽了回去,这一忍,便忍红了那张眉目干净的脸。
“还有……你的手也要注意,这次我暂时答应你不告诉别人,但你要是还敢偷偷摸摸给自己加练,就等着挨收拾吧!”他说这话仿佛在威胁叶晨曦,语气却温柔得一塌糊涂。
“知道啦!”叶晨曦抿嘴笑了笑,“可能是近几天练得太猛不适应,过几天就会好的,再说不是还可以打封闭吗?我可以去打封闭的呀!”
“不准打封闭!”林熠潇抬手就是一个爆栗落在她头上,“谁跟你说的这玩意儿可以随随便便乱打!”
“没没没!”叶晨曦抱着头,一副委屈样儿,“我只是道听途说……”
林熠潇无奈地叹气:“封闭针对运动员的职业生涯影响很大,非必要情况下能不碰就别碰,懂了吗?”
“林熠潇,”叶晨曦突然抬起头,“我听说你是不是也打过封闭?”
林熠潇稍微有些诧异:“你从哪听来的?”
“体育新闻上看的啊!”叶晨曦眨了眨眼睛,“我不是一直都有在关注你吗,有关你的报道上说的,我记得你还有个采访,你自己也亲口承认了。”
“确实打过,”想到这并不算什么秘密,林熠潇漫不经心地承认下来,并谈起自己打封闭的经历:“其实我到现在为止打过两针了,第一次还挺小的,就十七岁吧,也是公开赛,那是我打的第一针封闭,因为肩部肌肉损伤。”
“这么小就打?”叶晨曦短暂地吃惊了一下,“如果没记错的话,第二针是锦标赛的时候对吧?”
“这你都一清二楚啊!”林熠潇半眯着眼睛调侃道,“没办法,为了打出理想的成绩,除了打封闭我也没得选。锦标赛那次是腰伤,其实可以挺过去的,但担心影响发挥,所以还是挨了一针。”
小姑娘悄咪咪伸出手,鬼使神差般地碰了碰少年凸起的肩胛:“林熠潇,你身上有几处伤?”
林熠潇瞥一眼她绕到自己背后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手,勾唇浅笑:“目前为止也就两处,一处肩伤一处腰伤,都是成年之前就落下的毛病,倒也不算特别严重,一般情况下都能忍。”
叶晨曦偏着头,压低声音:“能不能告诉我是怎么伤的?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儿,”林熠潇无可奈何地盘腿坐下,“不就是小时候不听劝自个儿疯练折腾出来的呗,还能怎么着。”
“那你还好意思教训我!”听到这句话,叶晨曦理直气壮地在他背上轻轻捶了一拳。“你肯定早就知道打封闭的坏处吧?”
“怎么会不知道,但知道又能怎样,”林熠潇无所谓地耸肩,“该打的时候还不是照样得打。”
“你就不怕影响职业生涯?”叶晨曦试探地问道。
“我当然怕,”林熠潇抬起头看天花板,不想让她看清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就是因为我怕,所以我才不想你小小年纪就落一身伤最后不得不依赖封闭针才能上场。”
他的回答和叶晨曦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叶晨曦原以为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嬉皮笑脸地说害怕影响自己当世界冠军,也正是因为这个回答太过于出乎意料,叶晨曦忽然大脑短路,想好的问题一下子忘了个一干二净。
林熠潇依旧低下头来看她,静静地等待她抛出下一个问题。
目光相撞的那一刻,少年炽热的眸再次烫红了少女的脸,叶晨曦低头看向地板,沉默半晌后开口:“那……你觉得划算吗?”
“划算?”他不解地皱了皱眉。
“我的意思是说,”叶晨曦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打封闭会缩短你的职业生涯,但也能让你获得更多荣誉站上更多赛场,你认为……值得吗?”
“那肯定值啊!”林熠潇几乎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打球不是做买卖,这是我用生命在热爱的事业,所以球场上根本不存在划不划算一说,”林熠潇顺手握起落在球台边的白色乒乓球,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其实作为运动员,最珍贵的就是荣誉,为了荣誉我可以不考虑其他任何一切,只要能让我赢,做什么我都觉得值……”
他那天说的远远不止这些,不过至于后面到底说了些什么,坐在他旁边的叶晨曦居然半句都没听清,她只记得在他风轻云淡的絮叨里,泪水逐渐模糊了自己的双眼。
“林熠潇,我也一样,我也觉得值!”少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也是运动员,我也渴望有朝一日能被看见能站在赛场和领奖台上,我随时准备着为乒乓球献出我的一切,只要能打比赛,做什么我都乐意!但是……”她的声音小下来,“我也希望你好好的,别那么拼命……”
林熠潇一低头就对上她仰起的脸,水汽蒙蒙的眼眸里满是无处躲藏的心疼。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她的鼻梁上轻轻一刮:“笨蛋,我知道了,我们都会好好的。”
可能是压力过大的缘故,叶晨曦那天特别想埋进他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却又别扭地不想青涩的情愫被他撞破,只能矛盾地把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林熠潇和别人到底是不一样的,他安静地看着女孩倔强地抬手擦掉眼泪,没有说任何多余又空虚的话来安慰她,他甚至没有对她说“别哭”,只是抬手在她瘦削的脊背上轻轻拍了拍。
相比起与年龄不符的极度克制和隐忍,他更希望叶晨曦和所有小姑娘一样,释放天性里的娇蛮,想哭就哭,想闹就闹,毕竟她也不过是个还没满十七岁的未成年小孩。
至少在他面前,她一直是个小孩,她可以永远不用长大,因为他会永远做她的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