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窗外澄澈如水的月光静静流淌进窗里，在地板上铺陈出几丝悲凉，亦如当年跌入悬崖时的绝望和恍惚。

唐晓翼轻轻垂眸，唐晓落此刻正伏在他膝头，呼吸绵长，睡容安逸，鸦羽一般的睫毛微微一颤。年轻人将该在她身上的外套又向上拉了拉。

空气缄默片刻，回荡着让人窒息的死寂。他抬起眸，看向坐在对面沉默不语的少女，眸中的神色犹如这黑夜一般深沉。

“一定要走？”他嗓音沉沉地开口，眼底第一次露出了复杂与不解的神色，“可是有那么多的人想让你回来。”

“嗯，要走。”少女轻轻笑起来，笑容恬淡而温柔，目光落在唐晓落安静的睡颜上，扬起的唇角又因为悲伤而微微颤抖。

“你还年轻，你有资本从头再来。”唐晓翼蹙起眉，拿出最大的耐心来劝少女，“从头再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了的，我们都陪着你。”

而少女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垂下眸，叫唐晓翼看不清她眼中的情感：“不，晓翼，你不明白。这不一样，不一样。”

唐晓翼深深皱起眉，纵使心中有万般的不解与不舍，他也只是在沉默片刻后沉沉叹了一口气，向来意气风发的背影此刻竟透露出点无能为力来。

唐晓落梦呓几句，咂了咂嘴又睡过去了，唐晓翼将她抱回房间，关上门，站在如水的月光下，静静注视着少女：

“我尊重你的想法。”年轻人说道，“去留皆在你一念之间，我们无法干涉。既然如此，不如留一句祝福。”

少女扬起唇角，一句谢谢却卡在了齿间。

“只是不知道这小孩儿知道你要走后要怎么闹呢。”唐晓翼抱着手臂头疼地靠在墙上，低声道。

少女抿起唇，低低笑了几声。

“她真要走？”苏叹的肩头还带着初春的一丝寒意，他几步走进屋内，看着坐在餐桌前沉默吃早饭的众人，惊讶道。

“……”唐晓落低着头，小口啜饮着她哥倒给她的牛奶，眼眶发红。

“嗯。”黎清雨应了一声，嗓音艰涩，算是回答。

“她意义已决。”

苏叹蓦然蹙起眉，下意识看向唐晓翼：“你同意她走？”

“我有什么办法？”唐晓翼放下三明治，收回落在今早新闻上的目光，低声道，“这事我们帮不了她。走了也好，离开伤心地。”

上官北正往面包片上抹果酱，鲜红的草莓果酱此刻就犹如当初那些刺目的言论刀一样的扎进少女心口时流出的血一样：“就连他都没办法了，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叶安离将手里的鸡蛋狠狠砸在桌上，裂纹立刻布满鸡蛋壳：“无妄之灾啊，真是无妄之灾。”

唐晓落忽然啜泣一声，大地的泪珠滚落进滚烫的牛奶里，黎清云腾出手来给她擦眼泪，小姑娘囫囵地一抹眼睛，小声埋怨道：“哥，你热的牛奶太烫了……”

没人说话。

浮空机场，上官北把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提出来，递到少女手里。

“你们不该来的。”少女道，“协会里那么多事，为了我全都来了，太不应该了。”

“总不能我们请假一天就出事儿吧，那死楚憬宸能预卜先知啊？”叶安离将一杯热乎乎的奶茶塞进少女手里，俏皮地眨眨眼，“少冰三分糖，你最爱的！”

“…谢谢。”少女接过来，一阵暖意透过发凉的杯壁传入心底。

“你二货吧，这才几月份就喝冰的了？”上官北翻了个白眼，“叶安离，有时候我真纳闷就你这样的智商，邹奶奶是怎么放心让你以后做当家人的。”

“诶呦，那您得问我奶奶去了。她老人家现在在极乐世界享福呢，您也想去呗？”叶安离好不客气的回怼，逗得少女忍不住发笑。

“你他妈的叶安离！”

“咋的，我怕你啊！”

“诶，苏叹说你们要再在他车后吵架，他就一脚油门给你们压得稀巴烂。”唐晓翼从后排下来，拉着唐晓落，小姑娘围着一条米白色的围巾。

“靠，他有病吧！”上官北立刻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

“你说谁有病？”苏叹在路边停好车，摔上车门往这边走，“我牺牲我的私人时间送你们过来，不付车费就算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叶安离看死对头吃瘪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和少女挤眉弄眼的，看得上官北眉头直跳：“你丫踩电门了？”

“你他妈——”

“诶，好了。”少女适时开口，“都到这儿了，别吵架啦，不是要送我上飞机吗？”

黎清雨和黎清云在候机大厅等得都要长蘑菇了。

黎清云捏着姐姐的手指玩，没骨头似的靠在她身上：“姐，怎么还不来啊……”

拿着手机看新闻的黎清雨闻言摸了摸妹妹的头发，说：“再等会儿吧，马上就来了。”

话音刚落，黎清云就看见几道身影走进候机大厅，顿时兴奋得窜起来：“来了！！”

黎清雨抬眼，和唐晓翼对视一眼，笑了笑。

“来了。”她说，递上早就准备好的一大束赤色康乃馨，“康乃馨，清云托她开花店的朋友那里拿的，最新鲜的一束，给你送行。”

“谢谢。”少女接过那束花，鼻头发酸，“我……”

“用不着愧疚。”黎清雨拍拍她的肩，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这是你的选择，我们都支持你。”

登机提示已经响过了好几轮，少女站在安检口，看向对面的众人。

唐晓落抱了抱她，哭得眼睛像个核桃，此刻正拽着唐晓翼的袖子擦鼻涕：“…你别忘了我，要记得给我写信…告诉我吃了什么、干了什么，不然我就去逮你！”

少女忍俊不禁，细细擦掉唐晓落眼角处的泪水，哄道：“好啦，别哭啦。”

“当初去美国的时候，你不也是过的这个安检口吗？”少女温温柔柔地开口，“那个时候你也没哭啊，很坚强。”

“这哪一样啊……”唐晓落哽咽着说，又想拿她哥的衣袖擦鼻涕，一旁的苏叹露出嫌弃的表情。

“苏叹。”被措不及防的点名，银发青年愣了一下，看向少女：“怎么？”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多帮帮他们。”少女目光温和，“就当是为了我。也为了报答当初晓落在大西洋救下你的恩情。”

苏叹沉默了几秒，罕见的没有回怼。他的目光落到一旁，短促不可闻的“嗯”了一声：“…恩情我早还完了，当初这小祖宗折腾着要找云城，我跟着她哥出生入死多少次了？”

“啧，姓苏的你会不会说话？”黎清雨瞪了他一眼。

“我说的不对么？”苏叹说，“当初在云城——”青年猛地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沉默了下来。

“清雨。”少女又再度开口，“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晓翼。”

黎清雨抿了抿唇，随即笑道：“这么多年的发小了，放弃也太王八蛋了，我不得让我爸妈骂死？”

这句话有效调节了气氛，大家都露出了笑容。

“清云，好好听你姐的话。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领导者。”

“她早就是了。”黎清雨笑，摸了摸妹妹的脸，语气温柔，“当初我们生死未卜，她力排众议成为浮羽队长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了。”

“诶呀姐，这才哪到哪啊。”黎清云拍掉她的手。

“晓落，你也要好好听你哥的话，有些事听他的没有错，不要太任性，不要吃零食就不吃饭，或者一闹脾气就不理人……”

“哎呀我知道了，你好烦人！”刚擤完鼻涕的唐晓落听到这话，像个鹌鹑似的躲到唐晓翼身后，告状道，“你看她，哥，要走了还要这么唠叨我！”

“她说得也确实没错。”唐晓翼把小姑娘从自己身后拽出来，指了指自己沾着鼻涕的袖子，“谁让你用我袖子擦鼻涕的。”

“…我就擦！”

“小兔崽子——”

少女笑了，眼中却慢慢升起一阵湿意，她悄悄抹掉眼角处的几丝悲伤的雨滴，缓缓开口：“晓翼。”

“你松手——嗯？你说。”正和唐晓落争执“鼻涕问题”的唐晓翼听到这句话转过了头。

“从云城回来后，你的身体就恢复了，但还是要定期复查。”少女说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要相互扶持，照顾好协会和FRU。”

“嗯，我知道。”唐晓翼点点头，左耳处的藏银耳钉轻轻晃动，六个耳环此刻缺少了一个。

“你也是，好好照顾好自己，协会这边有我们，别担心。你的路还长，不必拘泥于现在，你还年轻，总有一条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

“嗯，我会的。”少女垂眸，轻轻点头。

“那我走了。”

“走吧。”唐晓翼点点头，终于抬起眼，目光和女孩儿的双眼碰撞。

少女转过身，走入安检门。

飞机的机翼略过云层，划出一道分裂天边的痕迹，一轮朝阳散发着金光，弥漫在广袤的苍穹上。

少女靠着窗，汗湿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亮晶晶的藏银耳环。

耳垂处传来轻微的疼痛，唐晓落看着她哥的耳朵，疑惑道：“哥，你的耳环怎么少了一个？”

“丢了吧。”唐晓翼随口道。

“啊？那可很贵的，唐人街就这么三对儿！”唐晓落大呼小叫的声音有点吵，唐晓翼拍了拍她的头，“行了，别吵了，炒酸奶吃不吃？回去给你做。”

“吃吃吃吃！”一说到吃的，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唐晓落立刻原形毕露。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划过耳畔，机身掠过头顶，唐晓翼抬起眼，阴影挡下一片灿烂的阳光——

他看着那架远去的飞机，片刻后轻轻扬起唇角：

“你的路还长，保重，枫晚。”

“还傻站着干什么？”苏叹在叫他，“赶紧回去了，协会一堆事儿没处理呢！”

唐晓翼收回目光，露出一个坏笑，走向苏叹：“我们苏前辈什么时候这么兢兢业业的工作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滚。”

-完-

*未出现人物致歉。

保重，唐枫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