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今天到了饭点还没回来。
桌上摆了一堆爸爸亲手做的菜，核桃鸡丁、芙蓉蛋卷、西芹百合和鱼头豆腐汤，桌上还放着一本翻开的补脑食谱。这是我家的习惯，爸爸说妈妈年轻时为了嫁给他几乎跟家里反目，舍不得再让她吃苦。
妈妈早上出门时说她去张阿姨家看望她家刚满月的孙子，一会儿就回来。
我想，她一定是又忘记回家的路了。
这种事最近频频发生，她的记性变得很差，话到嘴边却忘了要说什么，人刚站起来就忘了要做什么。医生说这是患了老年痴呆症。我起初觉得可笑，我妈是高中的物理老师，退休了也不忘钻研学习，老年痴呆这种病应该是不怎么动脑的人上了年纪才易得的。结果我们换了一家大医院，医生还是这么说，还说高知人群因为用脑过度所以是老年痴呆的高发群体。
我记得小时候，妈妈好像什么都懂，看上去很普通几乎让人不会注意到的现象，到她那里就变成有趣的物理课堂了。
比如，我拿着一个压扁了的乒乓球回家，哭着说球坏了，她打来一盆热水把球放进去，一会儿球就鼓起来了。她告诉我这是热胀冷缩原理。
比如，我拧不开瓶盖，她让我垫着手帕在拧，一下子就拧开了。她告诉我这样做增大了摩擦力。
她曾经无所不知，现在却不记得回家的路了。她第一次迷路后，我们把她给找回来，她非说是坐公交车晕车，脑子迷糊了。她第二次迷路后，没说话，我尴尬地解释说最近城里好多地方都在施工，到处围起来大变样了。她第三次迷路后，我在她常穿的衣服侧方缝上一张写着家庭地址和联系方式的小布条。她静静地看着，眼里有不甘，但慢慢变成悲哀与认输。
此时，我给妈妈打电话，铃声却在屋里响了起来 。
我记得她出门时我还叮她他一句别忘了带手机，她应了一声，却还是忘了。
爸爸一脸着急，念道：“以后绝不让她一个人出门了，去哪儿我都要陪着。”我们一起出了门，细细的雪花刚落到肩头，便化了。冬天的夜晚黑得早，路看得不是太清楚。
爸爸有风湿，腿一到雨雪天就容易酸和痛 。
我们找了一个小时，我让他先回去。
“ 爸，要不你先回去，我去找吴警官帮帮忙。”因为经常找妈妈，我与社区警察都已经很熟了。
爸爸摇头，说暂时先不报警。因为上次报警，警察找到我妈，却把她吓坏了。她一直跑并呼喊着我爸的名字喊：“不要让他们把我带回去！我们逃得远远的，永远在一起！”
那一刻，记忆不甚清楚的她大概还以为自己是当年和爸爸私奔的那个少女。那时外公和外婆反对她和一无所有的爸爸恋爱，她半夜跳窗，要与爸爸天涯海角流浪去，外公报了警，警察和警犬一路追着他们。
爸爸揉着腿，还是坚持和我一起找。
“你瞧，那不就是！”他忽然激动起来，指着在红绿灯面前呆呆地站着的女人 。
“屏儿。”爸爸一向这样唤我妈，他们的恩爱，曾让年少的我脸红。我记得上中学时，我在情人节收到情书，被我爸发现并没收，回头我却发现他伏案给我妈写情书。他解释，他一直只知道七夕节，既然现在流行西洋的情人节，那他总不能让我妈少过一个节日。
此时此刻，那个女人似没听到一样，竟然在红灯亮起时向前迈开脚步。
爸爸急得朝那儿狂奔，老寒腿也像狮虎豹一样矫健。他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把我妈推开，但迎面而来的车却一下子把他撞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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