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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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帝觞的心里,她似乎一直都是他的王妃,雍容大方,善理家务。永远是不悲不喜的端庄模样,像是失去了人的脾气。
洞房花烛,落花无意,流水无情。两人分席而睡。
她不哭也不闹,安然接受了王妃的身份,为他洗手做羹汤,给足了他面子。
他一直拿她当作一个好看的摆设,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时候,他睡在李夫人的房里。
身在皇室,怎么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有很多姬妾,却唯独喜爱李夫人李薇,因为她是帝觞的青梅竹马,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后来情投意合,两家父母都默认了亲事。
可是,谁也没想到陛下会乱点鸳鸯谱,把月茭许给帝觞为妻,因为帝王并看不上李家门第,是以选了另一户人家的女儿为他的王妃,为的就是拆散李薇与帝觞。
那时的帝觞爱惨了李薇,为了她不惜在金銮殿前不吃不喝跪了三天,皇帝不忍手足同胞如此受辱,终于送了口,但同时下了死命令,可以纳李薇为侧室,但必须要娶月茭为正妃,以后的世子,也必须是月茭的儿子。
帝觞知道如今已是帝王做出的最大让步,谢了旨,恍惚的回到了府中。
他最初故意冷着她,决心报复这个女人,抢了阿薇王妃之位的女人,可是她从不在意受到的冷遇,只做好分内的事,平日里,足不出户。只在一方院子里活动。
偶尔出了门,在花园里碰见了他,也是转身就走,像躲着洪水猛兽一般。
那日夜晚,他看见她月下起舞,清影浮在地面,月光皎皎,映得她面色温润。竟是像个下凡的神女。
他没有出声,只看着她跳完一舞,伸出手去抚摸倒影在水里的月,只是一触到它,水面波光粼粼晃动起来,银屑碎了一池。
她玉腮边落了一滴泪,顺着小巧的下颚线,滴进衣领里。
他的良心罕见地抽搐一下,反问自己对她是不是太过分了。也许嫁自己也不是她所愿,她不过是个小女娘,压根做不得主,都是太混蛋,把错怪在别人身上。
——
第二天,他去看她了。他没有摆脸色,反而罕见地和风细雨关心她。本想她会感动,然后两人关系升温,却不想,她依旧冷淡至厮,一句客套之外的话都不愿意同他说。
他甩袖离去。
再也没踏足此地。
后来李薇怀孕了,皇帝陛下大怒,扬言帝觞的第一个孩子必须出自王妃膝下,要求李薇堕胎。可帝觞与月茭根本没有夫妻之实,无奈之下,帝觞求月茭把李薇的孩子抱到膝下抚养,月茭还是那样云淡风轻,道:
月茭“可以”
李薇诞下孩子后,孩子被抱去了月茭院里。凄凉的院子因为小婴儿的到来有了一丝烟火气。
因为孩子的缘故,帝觞是不是来看看月茭,说几句家常话,表面上看起来,他们才是一家人。
李薇受不了自己的孩子和夫君都被月茭夺去,好几次向帝觞撒娇,说要把孩子抱回来抚养,她舍不得。帝觞嘴上说好,背地里却一点动作都没有。李薇就这样看着帝觞往月茭哪里越跑越勤,心里恐慌极了——
她隐约知道,帝觞的心已经慢慢向月茭靠拢了。
她本想使些手段陷害月茭,把孩子夺回来,可是还没实施,月茭就得了重病。日薄西山,妍丽的容貌像失去生机的花朵,枯败不堪,让人心疼。
她死前,告诉帝觞要把孩子还给李薇,这个孩子是李夫人的心血,她不能夺走他。还托他告诉李夫人对不起,她没想当这个王妃,可是偏偏,就是自己占了本属于她的位置,她很抱歉。
她离开的时候,全身带着颓唐的气息,那么悲伤,仿佛藏了满腹委屈。就是那样的场景,让帝觞记了大半生。直到他寿终正寝的那一刻,他仍记得自己曾经深爱而不自知的她的模样
后来李薇听到帝觞的话,只觉得羞愧难忍,跟月茭一比,她简直不是人。
月茭下葬后,帝觞发现她的房间里的那副丹青。她藏的很深,若非此次彻底清扫,根本发现不了。
画上人正是不久前战死沙场的年轻将军谢尧。
原来,
他恍然大悟。
原来她一直都有心上人,她从来都不是他的王妃,她的心,一直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在天山脚下,在大漠长月夏,在那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心上。
他感觉眼底一阵湿润,却掩饰般长叹一口气:
帝觞“月茭——”
帝觞“原来…竟是我拆散了你们这对有情人——”
所以,她才会无疾而终。她的爱人死了,活着的念头也就断了。猛然想起她阖眼前的最后一滴泪,原来——竟是解脱的畅快。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