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回到教室后，看见周忆已经趴在桌子上了，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反正是没有任何动静，他也没有去打扰他，就连翻书的动静都小了很多，大约十分钟后，他听见了周忆发出轻微的鼾声，这才判定他已经睡着了。
没什么困意，数学卷子做了半页多一点儿午休时间就差不多快结束了，他起身去了个厕所，回来时，就看到周忆已经醒了，脸上因为睡姿的问题被压出印子，他怕周忆还是因为上午的事情情绪不佳，也没有打扰他，只是这人揉了揉眼睛，朝自己微微一笑，“你醒这么早？”
他的嗓音带着沙砾感，明显是是睡熟了，他拧开自己的水杯，递给周忆，“我没睡，喝吧，水是温的。”
周忆连喝了两大口才放下杯子，随意的抹了把嘴，看样子心情不错。
耿辞没有追问他，也是有些感慨周忆这人消化情绪能力挺强，上午这么焉巴巴的，睡了一觉醒来就生龙活虎了。
回到家中，他才发觉自己把孟麦娅江叶上课被没收的小说带了回来，这种网络小说对他并没有吸引力，只是今晚不知道怎么了，心思并没有落在眼前的书本上，而是对余光的小说名字感了兴趣，意外的看了几章，愈发觉得不对劲，他似乎找不到女主的存在。
他一人来到教室，里面的布局和上海中学的布局如出一辙，周忆抬头看了看牌子，是十八级A班，正是他的班级，正抬腿进去，隐约听到悉索声，朝里看去。
只见刘家和坐在课桌上，他面色潮红，身下埋伏着一个人，口里吞着什么，听见动静，刘家和向周忆看去，朝他微微一笑，周忆双瞳瞬间瞪大，冲击的画面让他的信念顷刻崩塌，只听刘家和念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屋里传来喘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周忆发疯似的向外跑去，只觉左臂一疼，双腿发软的倒下，那只手臂上出现渗人的口子，呼呼地流着鲜血，而后那道口子越来越大，露出鲜红的嫩肉。
周忆猛地从床上坐起，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流了下来，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他大口的喘着粗气，胸膛高低起伏着，缓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这是个梦。
可梦里面的一切都是他亲眼看到的，在那之后，就如同梦魇缠上了他，那些场景是他永远都不愿想起，原以为离开了那里，离开了那个人，他就能忘掉，没想到只是一个电话，就把往事陈列的如此清晰。
天边蒙蒙亮，灰色的天际被一条直直的白线断开了连接，窗外下着小雨，半关的窗帘已经湿了一大片，这雨不知下了多久，刺骨的凉风吹散了噩梦带来的恐惧。
周忆正要关窗户，刚要起身，才感觉到脑袋昏昏沉沉的，一动就像被人用大锤打了一样疼痛难忍，四肢像棉花糖一般无力。
他难受的躺在床上，从抽屉里找出体温计，夹在腋窝处，上面显示着38.8，吃了几粒退烧药，便把自己紧紧裹在了被子里。
这一觉他睡得并不安生，梦也是光怪陆离的，里面的人好似游离魂魄般不断地跟在他身后，身体和面部都是扭曲抽象的，根本看不清模样，他试图尝试着抽离，越挣扎手脚就会越来越沉，无数魂魄朝他飘了过来，数量多的直接将他吞噬。
被早晨的闹钟吵醒，不管怎么样还是不能耽误上课的，艰难得从床上爬起来，已经退烧了，脑子也不痛了，就是脚下有种软绵绵的感觉，走起路来都是轻飘飘的，洗漱的时候苏简已经开始准备早餐了，周忆并没有跟她说自己生病这件事，反正没什么大碍。
叼着包子打开了房门，结果跟下楼梯的耿辞打了个照面，习惯性的伸出手打了个招呼。
耿辞看起来心情很好，接过他递过来的包子，两人朝公交站站牌走去，见周忆这次全程无话，耿辞给了他一个眼神，“怎么了？还没睡醒？”
周忆把包子的塑料袋子扔进了垃圾桶，嗓子有点哑，“凌晨醒来发现自己生病了，吃了几粒退烧药，现在还没缓过来，浑身没劲。”
“还能坚持吗？不行就请假。”耿辞说，“用我的特权，你的病假很好请。”
耿辞后面那句话倒是勾起了周忆的兴致，要是在平时，他高低逗弄耿辞一番，只是现在他实在没什么力气，还是调侃着开口：“这不是走后门吗？”
“嗯，就是走后门，与其带病上课，还不如在家好好休息。”
周忆扯出淡淡的笑容，“不用，再吃一顿药就好了。”
说着，就从口袋掏出了退烧胶囊，混着小米粥喝了下去。
这个时间点是人正多的时候，车里的座位已经坐满了还有几个是站着的，可偏偏有个妇女站到了周忆的旁边，她的身躯胖胖的，汽车每一次的发动，她身上的肉都会随之晃动。
因为离得近，周忆总是能闻到女人身上汗液的味道。可能因为头发染了时间长的原因，已经褪色了，黄黑相间的头发夹杂着不少银丝，看着有五十多岁。
出于礼貌，周忆正要开口让座，没想到身后的耿辞开口了，“阿姨，坐我这里吧。”
女人操着一口方言，口齿不清向耿辞道谢，她转身的一瞬间，两人都愣了，妇女先反应过来，大嗓门在车厢里响起：“这不是耿家那个小子吗？长这么大了。”
耿辞离开座位，静静的回了句，“你好。”
“哎呦，这孩子长大了就是不一样，这么有礼貌了，不像小时候啥都不说，还以为哑巴呢。”
耿辞没再说话，而是向周忆那边走了走，没想到妇女如同打开话匣子一样，说个不停，“你那爹也是小气的很，俺不就是拿你们点东西，至于连情面都不讲，直接把俺给开除了。”
“跑什么啊，我说的不对吗？在你们家干了半年，说辞就辞了，还扣了一半的工资，你们这些资本家真是过分，挣点钱容易吗？拿你们点东西也是为了养孩子，你爸也有孩子，怎么就不能体谅点呢？”妇女更加变本加厉，“活该你这么小就死了娘，你爹那种人不知道要克死多少女的！整天不在家，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管，说不定自己在外面快活呢……”
听见他在侮辱自己的父母，耿辞直接打断她的话，沉声说道：“你再说一遍。”
周围的气压低得很，早班的公交车上人山人海，从妇女开口那一刻，公交车里就陷入了死一片的寂静。
妇女丝毫不怕，面对一个孩子，她有各种手段治他，“我说你死去的妈就是你爸爸克死的。”
耿辞紧紧攥着拳头，上面青筋暴起，像是下一秒就打到了女人的脸上，可女人还是不知廉耻的说着。
他秉承着不跟这样的人计较，即便对方对他破口大骂，他也不屑一顾，只是觉得跟这种人浪费时间简直是不值得，如果作出反应他们会更加变本加厉。
可今天这个女人彻底碰到了他的底线，妈妈是他至今都不敢触碰的词语，时间已久，妈妈的去世始终都是耿辞心里过不去的坎儿。
一巴掌落在了女人的脸上，结结实实的一声响。女人被扇到在地，双手一挥就开始痛哭起来，“嗷嗷嗷……真是没娘教的东西，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她一把抓住了耿辞的裤脚，眼泪混着鼻涕，不顾形象的在公交车里大声哭叫。
周忆拉住耿辞的手臂，示意他不要说话，蹲下身要扶起女人，亲切的开口：“姐，我为我朋友刚才的莽撞向您道歉。”
女人见有人来主动道歉，更是得寸进尺，又死死抱着周忆的胳膊，她抹了抹流在嘴唇上的鼻涕，“你看看他给我打的，不出医药费你们就不能走。”
“他确实不该动手打您，医药费我们赔。”
“还有他家欠我的工资，要双倍给我！”
“为什么呢？”周忆继续问，“您说清楚了，他们就按照之前拖欠您的工资双倍一并给您。”
“我任劳任怨的伺候他们爷俩半年，照顾老的又照顾小的，二话不说就把我辞了，就给了我一半的工钱，凭什么！”女人说到伤心处又哭了起来，“我挣个钱不容易，还要看你们的脸色，为什么不把工钱给我！我找谁说理去。”
周忆淡然地笑着：“要说理可以，但是你辱骂在先，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可是要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的罚款，在座的都是见证人，您要仔细想想。”他的嘴角微微上挑，可眼睛里丝毫看不出笑意。
女人猛地抬头看他，“好啊，那就报警！”
他顿了顿又说：“你说他爸爸克扣你的工资，但具体情况是你任职期间手脚一直不干净，做假账，从他的生活费里抽出一半塞进自己的口袋，这些钱加起来要比你的工资还多出一倍呢。”
“不可能！”女人甩开了他，破口大骂，“别诬陷人！”
“你空口无凭可是无用的，我们还是去警察那里走一趟吧。”作势他就要去扶女人，“无论是假账还是工资，让警察评评理，一切都说得通了。”
女人哑口无言。这时车里的机械女声响起，开门的那一霎那，她也不管精神损失费了，站起身就跑下了车。
八岁那年，妈妈在病床上咽气，她不甘心地抓着自己儿子的手，体温逐渐消散。对于耿辞来说一直都是心里无法去除的刺，每次看到母子相处的场景他都会刻意避讳，可越想逃离那样的场面就越出现他的面前，因此他不愿再出门，不愿去看电视中的母子情节，慢慢的他变得越来越孤僻。
初中的母亲节联欢会时，班级里所有的母亲都来了，只剩他自己孤零零的坐在位子上，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他“耿辞同学，不是要开联欢会吗，为什么你的妈妈没有来呢，是忘了告诉她吗？”
耿辞摇摇头，眼眶里全是泪水，他哽咽地说：“老师，我没有妈妈了。”
那天，全班充斥着欢声笑语，每个母亲都在教自己的孩子做手工，只有他坐在最后面。联欢会开到了一半耿余才走进来，道歉说着自己来晚了，耿余在众目睽睽下走向耿辞。从那以后，班里一直传着耿辞没有母亲，面对同学的询问他从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们。
“谢谢。”
“这不算什么。”周忆顿了一下，又开口，“这不是你的错。”
见耿辞不说话，周忆抿了抿唇，这件事他掺和不进去，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化开耿辞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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