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真的很喜欢他。”

“后来呢。”

“没有后来。”

……

“我太普通了”

阿芷在和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头轻扬，眼睛看着远处如梭的车流，双手撑在银白的栏杆上，纤细的手腕像是泊在渡口的乌船。

天越发阴沉，秋风撕扯而来，大雨将至。

我经常不知道该怎么去描绘阿芷。她热烈又不乏安静，不露圭角却又暗藏骄芒，像是和煦温暖又料峭磨人的春天。

“哎，你喜欢春天吗。”

“春天？不喜欢，春天太泾渭分明了，花是花，草是草，没有交集的。我喜欢秋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朦胧的”阿芷侧过头看我“秋天是光最后停泊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阿芷又转过脸去。

她的脸在阴沉的天空下依旧显得棱角分明，看不出来悲伤或是哀愁。“我是在秋天遇见他的。”

“潇，我这些天总是做同一个梦。”

是一个秋天的傍晚，晚风里掺杂着落叶的气味。我和他走在校门口的那条沥青马路上，路的两侧栽了高大的槐树，金黄的落叶随风飘下来。他穿了件墨绿色外衣走在前面，**草的把长发束起跟在后面。头顶的霞光缠绕上我的裙边和他的衣衫，我们就这样一直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听着卖水果阿姨的叫卖声和路边同学们的说话声，一直走。

我们都没说话，静静的等着白天的落幕。在微光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回过身递给我一颗玫瑰口味的乳糖，我抬头看他，他俯下身来轻吻我的额头，就像清晨曙光出现的那一刻。

天已经慢慢的沉了下去，街边店铺红蓝的彩灯开始无规则的闪烁，两旁昏黄的路灯像两条暖黄的绸带伸向这路的尽头。

细雨随风飘来，落在阿芷身上。

“其实我知道的，梦就是梦，是不会成为现实的”阿芷仍然没有回头“我也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可是我就是想陪陪他，想陪他多走一段路，哪怕就是多看他一眼，哪怕就只是跟在他身后 。”

阿芷转过身来，双手揣在上衣兜里，走到我身侧坐下“潇，我真的太普通了。很多的时候我做不好一件简单的事，不知道一句话还有很多种让人欢愉的表达方式，就连俏皮幽默的玩笑话也说不出来。我没有出色的外表，也没有傲人的成绩。我的自信是朋友们给的，只能展现在朋友面前。喜欢一个男孩子这么些年也只敢独自跟在他身后。我这样的人丢在人海里立刻就会消失不见的，根本不会掀起半点波痕。”

阿芷看着我，目光没有悲喜“我太普通了，像路边野草一样，对吧。”

“普通？”我重复阿芷的话“是啊，我们都太普通了。”

高中三年的时光，阿芷都偏爱坐在靠窗的一侧，窗外是看不见尽头的山脉和起伏连绵的安静的绿色。傍晚些时候，窗边暖黄色的夕阳洒在桌子上，阿芷的侧脸斑驳在光里。

阿芷不常说话，只有在熟悉的朋友面前才会显得活泼一些，更多的时候她就呆呆的看着光里上下翻飞的灰尘。阿芷不喜欢看书，但是她喜欢看橙黄的霞光铺在书上，喜欢枕着书本小小的憩上一觉。在有月亮星辰的晚自习课上，阿芷总看着窗外夜空中的月亮出神，她喜欢看月亮，幻想着未来的一天有一个真正爱她的男孩牵着她的手在月光下起舞翩翩。

好像大部分女孩都一样，在青春年少最不会打扮的那些年总会暗恋一个白衣胜雪奔跑如风的少年。

一九年秋天阿芷上高二，在学校小卖部门口遇到了独属于她三年的男孩。 后来她告诉我当时她在日记里写:他穿着墨绿色外套，黑色工装裤，书包也是墨绿色的，真的好帅。我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就像是电流穿过心间，我根本不能控制的脸红心跳，整个人都是激动颤抖的。

阿芷开始注意男孩的一举一动，注意他什么时候进教室，什么时候去食堂，什么时候坐在楼梯间的阶梯上看书。阿芷还经常在课间的十分钟跑两倍远的路程去另一面上厕所，只是因为想多看他一眼。这个腼腆安静的姑娘还学会了化妆打扮，学会了买礼物送喜欢的男孩，甚至在路边看到新出的玫瑰口味的奥利奥也想带给男孩尝尝。每一件与男孩有关的小事都会令阿芷心动，当男孩和她说话，当男孩没和她说话，阿芷都掩饰不住内心莫名的快乐和紧张。

阿芷因为男孩学会了很多以前从没想过的东西。

可是阿芷不知道，爱只是发生，不能学。

疫情延期开学回来后，男孩有女朋友了。阿芷在日记里写： 那天晚上朋友突然发消息给我说他谈恋爱了，我脑子当时是空白的，赶忙翻他的动态看，我不知道那天是多晚才睡着的，但也没有想象得那么难过。后来我们正常上课之后，每天都可以看见他和他女朋友，虽然每次好像自己往自己伤口上撒盐，但看着他就很开心了，他不再和他的兄弟们一起直接去食堂，不再直接回寝室，也不再很晚才离开教室，因为他有女朋友啦，他一下课总是从二楼那个长长的走廊过去找她，那时候，我真的好羡慕她。

阿芷这个普通姑娘没有再像以前那样跟在他身后，也没有再特意绕很远的路去看他一眼。但是她还是在意着男孩，隔着长长的走廊看他在阳光下奔跑嬉闹，站在楼上看男孩跑去二楼找女朋友。看着男孩脸上的欢笑，阿芷任然心跳加快，只是少了些紧张和激动。后来高考延期，阿芷心想又可以再多看他一个月了。再后来男孩毕业，阿芷高三，男孩的讯息一下从阿芷世界里消失了。

此后的时间又回到了从前稀松平常的日子。在每一个黄昏落日的时候，阿芷都独自一人坐在阶梯上背书备考，在每一个有月亮的晚自习课上，阿芷都呆呆的看着窗外高悬的月亮，背书做题感觉乏了，就靠在书上小小的憩上一觉。教室里只有光里上下翻飞的灰尘和阿芷斑驳在光里的侧脸。

后来阿芷参加高考，进了大学，开始了新的生活，偶尔会想起来男孩的脸，想起来那段时间和男孩有关的一切。时间愈往后走，或许姑娘已经慢慢记不清了。

“阿芷，或许你说的没错，我们都是角落里毫不起眼的野草，总是在思考我们存在的意义，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如风少年般的年纪会有这么忧愁善感的心思，没关系的，阿芷，会有人懂你灵魂的共鸣的。”夜幕已经完全降临，雨开始下大了，我站起身来，看着阿芷的眼睛：“无论我们是不是不起眼的野草，都不能对过去发生的事耿耿于怀，我们应该知道，我们和大多数人过得一样好，或许还要好的多，就应该心满意足了。太过于较劲是会累的，我们可不是为了受苦才活在世上。”

这雨愈下愈大，路上的行人匆匆往家的方向跑去，街面上的出租车还在冒着雨在路上穿行，车灯在这夜里像长剑，割破漫天雨幕。

“阿芷，还记得吗，你和我说过的：尽管我对生活不如意的事仍觉得心灰意冷，可是我对未来依然充满乐观向上的心态，希望你也是。”阿芷站起身来，双手依然揣在上衣兜里，没有说话。“我想说，希望你永远真诚热烈，永远尽享欢愉，永远心动心跳，永远青春年少。”

阿芷走到栏杆旁边，双眼怔怔的看着远处。“潇，你看前面，像不像海。”这忽如其来的秋雨已经很大了，珠帘般落下来，和地面连成了一体，砸在地面上的水泊里，溅起的水花像波痕涟漪。

“该回家了”

“我想去看雪了，好久没见雪了。”

“你带伞了吗”

“我好喜欢雨落在身上的感觉啊”

“不打伞了，好久没淋过雨了”

“我想回家睡觉了”

“好”

“潇，我欠你一句道歉”

阿芷转过身来看我:“回去吧”

我伸手拿上外衣:“好”

阿芷双手揣在上衣兜里，往前面走。我跟在后面。

“潇，明天见”

我看着阿芷的背影说：阿芷，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