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其实也不一定就那么糟糕,对吧?”
你颤颤巍巍地说着,自己的语气里都带着强烈的不确定性。
“蒋征不死,本王就一定会死,啊不对,你也一定会死。至于朝廷会派什么样的官员,你敢赌吗?你敢拿西北这么多人的命做赌注吗?”
赫连翊一连几个反问,让你默然不语。
你看过赫连翊的记忆,知道他说的大多是实话。
现在的朝廷确实当真是混乱不堪,皇帝不爱上朝,只知道混迹宫闱、痴迷仙术。朝廷里的大臣也大多只知道结党营私,拉帮结派。即使里面出现过几个清流,最后要么只能同流合污,要么被人搞事陷害。周子舒和赫连翊的师父便是曾经朝廷中德高望重的太傅,因为得罪皇帝而被发配边疆,本以为得到老晋王的赏识便可以重抒抱负,谁曾想到老晋王与皇帝也不过是一丘之貉,并无差别。
最后只剩下“涓涓江汉流,天窗通冥世。谗邪害公正,浮云翳白日。”这句话,让人吁叹。
可赫连翊说得也对,若西北没了“晋王”,这片大部分边界与外族相连的必争之地肯定会被那些那些无用的朝廷官员当做走私通敌的温床,他们会有多少人愿意用心经营这片贫瘠的土地。
而西北少了牙齿的武装,根本抵挡不住那些毫无礼义廉耻的蛮族骑兵践踏!这里,只会沦为杀戮的地方,到处烧伤抢掠,百姓将会被强抢,成年的男性将会被杀,脑袋被蛮族人当做军功,女人沦为两脚羊,小孩要么做俘虏,要么被杀成为他们的口粮……
赫连翊脑海里那些被蛮族欺凌的场景在你的脑海里反复循环播放,这些曾经是历史上的冰冷文字现在变成了活生生的场景上演在你面前。生活在现代文明社会的你何曾看过这样的血腥暴力,越看你的脸色越白,终于忍不住躲到一旁吐了起来。
赫连翊一脸鄙夷地看着你,直到你感觉将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你才满脸泪痕地瘫坐在地上,不由得苦笑起来。
赫连翊没说错,不能赌!绝对不能赌!西北晋州绝对不能交给那些人!赫连翊是个反贼,也不是好人,但不管如何他对自己治下的西北却是真的在用心经营,才能让晋州及其他几处西北之地抵抗蛮族骑兵十几年!
难怪!难怪剧里周子舒在那种情况下也不愿杀他,七爷也是情愿假死逃脱也不要他性命,不是他们心善,而是他们清楚,晋王对于这西北而言有多重要!
无论如何,晋王绝对不能出事!
“看样子你明白了。”
赫连翊看见你一副终于想明白的颓废样,在一旁不怀好意地笑道:“孤告诉你,哪怕你之前去拦周子舒,他也不会放过蒋征。他的那群师兄弟不懂,可他自己心里却最是清楚,蒋征的命运应该如何。”
你不说话,脑子在拼命转动,但无论怎么看,只要蒋征对朝廷的忠心根深蒂固无法动摇,那这就是个死局,不可解。
而这群古人最让人诟病的地方,便是他们这种毫无理由的忠心!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为臣纲,身为人臣,一个好臣子的标准,不是你有多么勤政爱民,而是你有多忠心皇帝,而忠臣只知道忠心所谓的正统,却根本不知道这个时代到底需要的是什么!
这是你最无法理解的地方,也是你最无法改变的地方。
你一时有些沉默,过了一会儿你小心翼翼道:“蒋征……我看过你的记忆,他虽然是忠于朝廷,但是从不与那些人同污,高风亮节,大公无私,更重要的是,他十分爱民如子,在西北的这十几年常与民同乐。”
“是,不然孤也不会容忍这个朝廷派来的官员一呆就是十几年。可那又如何?十几年的时光也擦不亮他对那朝廷的眼瞎!”
赫连翊看样子对蒋征的意见真的挺大的,直到现在对他的评述也带着满满的恶意。
你看着记忆里的蒋征夙夜不寐地工作只是为了让百姓能够早点耕种收获、大晚上不顾危险在暴雨里关心决堤的河坝、即使手中拮据也要救济穷人的样子,你明白他应该死,可是……
罢了,这又不是你的世界,你又何必在意那么多呢!
蒋征该不该死,让他自己来选择吧!
你深吸一口气,神色郑重说道:“赫连翊,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此时,晋王宫内。
“李重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王爷都说了什么,王爷怎么会突然晕倒!”
“我怎么知道?我就是想劝王爷别放过蒋征,谁知道王爷为何突然晕厥?!”
“各位大人你们先别吵了,小人现在担心王爷,南宁王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王爷就头疼晕倒。现在南宁王居然还封锁了王爷的寝宫,连小的也不能进去。请各位大人做主,好让小人进去为王爷侍寝养病啊!”
王德一边说一边抹眼泪的样子,当真是激起了不少人的担忧,开始叫门询问晋王的情况。
听着外面的吵吵嚷嚷,七爷眉头皱得更深了,随即吩咐叫外面的人安静一点,就说晋王需要休息。
随后他回头看向内室的男人,“赫连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而在他的床头边却站着一位修身立长、气质不俗的黑衣男子,他的身上挂着不少南疆那边的风俗挂饰,脚边还躺着一只紫貂在不停蹭着他的脚踝撒娇。
七爷走到男人身边问道:“乌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前世可没有这个突然晕厥的毛病。”
大巫也像是有些不太明白,他伸手在“赫连翊”的身上到处摸索,越摸越觉得哪里不太对。
(你:我好像被非礼了?)
直到最后收回放在赫连翊眉头上的手指,他表情略微有些复杂地对七爷道:“北渊,也许那份药可能起作用了。”
“……这不可能!”
七爷震惊地看向床上虽然晕厥但还是看得出面色红润的人,坚定地摇头道:“若起作用,他不可能还活着!”
“是起作用了,他也本该是要死的。但这具身体,可能出了些状况。”
大巫想了想,伸出手指点了点晋王的眉心道:“北渊,这里,有两个灵魂。”
“呜……”
你发出一声呢喃,神魂归位那一瞬间你便立刻感觉到刚才头疼的后遗症,宛如宿醉般的难受,不由得在心里继续开骂赫连翊。
睁开眼,刺眼的阳光从窗缝中泄下,一张绝世美颜出现在眼前,不过那脸上的神色不再是先前见到的镇定,现在这张脸上有着三分震惊,三分好奇,三分探究,还有一份茫然。
至于他身后的黑衣男子虽然表面看上去冷若冰霜,但是脸上的情绪变化也完全不亚于他前面的七爷。
一时间,两眼对四眼,三人相对无言。
你是没想到醒来就看到七爷和大巫,这两个人是没想到你会突然就这么醒过来。
那么醒来的,是谁?
终于,还是你率先开口打破僵局:“呃,你们,有事?”
那两个人这才如梦初醒,七爷连忙走到你面前关心道:“王爷,你没事吧?”
感受到七爷的关心你顿时受宠若惊,表示这种体验非常令人……心惊胆战。其原因在于你明显地看见后面的大巫一动不动地看着你,目光深沉活似吞人,你觉得自己要在不做点表示,没准待会儿会被扔进醋桶里淹死。
(大巫:……我不姓温,我不常吃醋的。)
(你:我不信!)
“北渊,我没事。”
你虚弱地笑了笑,随后便与他保持了一定距离。
刚刚才醒,你的眼神还有些迷茫。眺望窗外的景色,大雪纷飞,一片纯白,但这世间一片白茫茫的景色却不是你喜欢的色彩。反倒是庭院中那一棵被雷劈过的枯树,焦黑狰狞,记忆里所有人都说这树活不下去,现在它在雪中却缓缓吐出了一朵红色的花苞,成为这雪景中的一抹亮色。
枯木尚且能逢春,为什么这件事就不能有个希望呢?
你盯着花苞,语气怅然道:“北渊,你难道不好奇,孤为什么突然又在蒋征的事情上反悔吗?”
七爷眉头一挑,却没说话。你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样子,叹息声更重。
罢了,崩人设就崩人设吧,改变命运就行,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于是你继续硬着头皮说道:“孤,与一个人打了赌,赌注是什么孤不能说,孤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赢,但是孤还是想去赌一把。”
说完,你便叫七爷附耳过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听完后七爷显然有些不敢相信你的想法,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向你的目光有诧异,也隐隐有些复杂。
你知道要真的是赫连翊绝对不会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但作为一个来自21世纪的现代人而言,你的价值观念终究让你做不出屠杀这种事情。
同样,作为山人你也清楚,这对于周子舒来说确实非常重要。
“北渊,我知道那些东西你有,你把东西交给子舒让他去做。若是我赢了,大家皆大欢喜,若是我输了,你叫他……”
你顿了顿,终于狠下心吐出那句话:“蒋征一行,一个不留!”
七爷和大巫并肩离开,其他的官员都围着他询问晋王的情况,七爷只能说晋王现如今并无大碍,诸位官员不妨回到岗位上不要添乱,随后立刻带着大巫逃之夭夭。
在回到南宁王府的路途中,七爷一直都很沉默。回府后,他便冲进书房,从一旁的书架上打开一个暗格,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一本夹满各式各样的纸条的小册子,神色复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暂停了下来,大巫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苦笑道:“乌溪,你知道吗,‘他’的这个赌,前世我和子舒也曾想过,但是我们都放弃了。”
大巫看着七爷嘴上跟他说话,眼睛却盯着那本册子一动不动,便明白七爷只是单纯地想有个人听他说说话而已。
“你后悔了?”
“我不知道。因为当时我们虽然想过,可是我们也不敢啊,真的不敢。这个赌赢面太小了,人心难测,我们不敢拿西北的数万百姓去赌,也不信自己能在朝廷和晋王的眼皮子底下保住这么多人。呵,乌溪,你说当初的我,胆子是不是真的很小啊?哪有后来的大气。”
大巫没说话,他只是从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变成慢慢抱住他,手臂从他的身后绕到他的面前,给予这个男人现在他所需要的安慰。
他轻声道:“不是重来了吗?若是后悔,那我们也去赌一把。北渊,现在的我们也可以去赌了啊。”
“或许吧,若是‘他’真的愿意保住蒋征,蒋征可能真的会有一线生机。”
七爷放在册子上的五指握紧,又松开,再次握紧,又再次松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对着大巫略带歉意说道:“乌溪,我可能暂时不去南疆了。”
“好。”
看着大巫问都不问的样子,七爷好笑道:“你不问问我原因?”
“当我发现晋王的体内有两个灵魂的时候就猜到你恐怕没那么容易跟我走了。不管怎样,你在这里也曾经付出过。和子舒一样,你们其实都没那么容易放下这里的人和物。而且,你不是也想看看嘛。”
大巫指着七爷手下的册子,一脸“我早已看穿你”的表情说道:“世人皆言,自古忠义难两全。忠心与大义,这场赌局,究竟会是谁赢呢?”
大巫顿了一下,笑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