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大漠上的绿洲王朝,矗立在灼灼黄沙之上,是金玉堆砌而成的繁荣,是天上的星辰,光芒熠熠,久不灭。
千百年来,这片辉煌灿烂的文明饱经沧桑,却愈发强盛,坐在王位上的人从始至终也都是高氏的儿女。
而百年后,星辰失色,天官陨落,流星的尾迹点燃了边疆烽火,武将争权,贵族夺势,一时间战乱四起,民不聊生。
偏天子不能治天下,一手丹青,画尽人间山河绝色,却是将那逆臣无可奈何,只有在率兵亲征时,方显帝王之威。然内有奸臣,外有乱党,结局不过埋骨黄沙下罢了。
镇边侯与内臣勾结,举兵谋反,不出三个春秋,便册封新王。
大业已成,昔日同谋已失去价值,于是借口不服新君,竟将前朝旧臣一齐斩首,皇宫中上至将相,下至侍从,统统换新。时过境迁,最后也只有宫殿上坐落四角的鹰形雕像还记着,曾有个辉煌如星辰的朝代。
前朝皇帝心知此战必败,在出征前便安排好了人一众亲信遁逃,如今已不知所踪。或许是改名换貌,又或许是投靠别国,几番搜寻未果,也不再费力追查一群无能之辈。
新君登基后,改国号为天权,至此,摇光的统治结束。
然而,一个乱世结束,一个乱世又重演。这是封建王朝逃不掉挣不脱的宿命轮回,人类不厌其烦地上演一遍一遍,一面哀嚎,一面狂欢。
“快!抓刺客!”
“别让他跑了!”
一个身披玄色斗篷的人影无声息地落足在启明星方向的鹰形雕像上,一动不动,与夜色交融,却惊飞了枭鸟,顿时鸣声四起,恶鸟竖起羽翼,直向夜的最黑最暗处扎去。
动静传入守卫耳中,立马响起一声尖锐刺耳的哨音,“在屋顶上,无论死活,给我拿下!”
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群人,许是黑暗潮湿的墙角所滋生的恶鬼,向那玄衣刺客杀去,四面围攻,看架势,似乎这任务会完成的很轻易。
眼见着就要得手,那人却脚下用力,箭驰般逃脱,在一片白玉瓦上跳跃纵横,步法飘逸,鬼魅一般。
他们扑了个空,但反应极快,紧追了上去,领头的人丢下的一句“分头行动”也散落在风中,撕裂成一个个音节。
这声音不算大,语气平平,可尽管如此,一股令人胆寒的血腥气还是混在破风声中,漫溢开来。
玄衣刺客奔走之时,还有空回头瞧。几个死士、刺客掺杂着踏瓦而来,一群侍卫手持兵刃在宫墙间穿梭。
似乎能听见他轻哼了一声。
一众人马动静不小,也不知惊醒了哪个宫的主子,只是她们自入宫起便被告知无论何事发生,皆装聋装瞎,不予理会。
此时已是寅时,宫中倒是热闹了。
这刺客当真是爱极了欲擒故纵、虎口逃脱的戏码,几次三番与追兵撞个满怀,打伤几个又溜到一边,这顽劣调皮的作风像个恶意报复的孩童。
一行人就这么忽上忽下地周旋了几番,那黑影出现在墙后,在瓦上,神出鬼没,看起来倒是比这些新调来的侍卫和初入宫的死士、刺客要更熟悉地形。
不,应该说,了如指掌,胜券在握。
不消多时,血溅白玉,死伤一片,遍地呻吟。
夜风吹拂过那刺客的面颊,一双戴着黑色皮制手套的手扯下兜帽,紫菀花一般的齐肩发在月辉下翻飞,戴着半面面具的脸在一片寂静黑暗中显得那么朦胧缥缈,看不真切。
只能依稀看出,是弱冠模样。
他扯了扯斗篷,将伤口遮起来,长叹一口气。
不出所料,刺客们放了水,倒是低估了那群死士。
后退几步,消失在了启明星下。
站的越高,越是看不清底下的芸芸。正如山顶盘旋的鹰发现不了山脚隐匿的蛇,屋脊上的人也没发现,远处有几双眼睛在隐匿处盯着……他和他流血的伤口。那目光里是无尽的杀气,如狼似虎,仿佛能化作一把弯刀,将他的心脏剜出来,再狼吞虎咽、分食殆尽。然而这一切,都被极好地掩在夜色中。
摇光与中原有着几百多年的来往,长期贸易互通、贵族联姻等等多方因素,铸就了中原与西域的患难之交。两国也曾互派兵马,为彼平叛乱、镇边疆。
好巧不巧,摇光内战向中原求援之时,中原正陷入庄亲王所发起的皇位之战中,求援的使臣还未入京城,便葬身动乱中了。
天权三年,中原才堪堪止住战乱,说来可笑,庄亲王乃是皇帝的亲弟弟,同出一母,几年动荡,不过是一家人、亲手足的矛盾争端。
新帝登基,延用国号天启。事实证明,他的弟弟比他更适合这个位子,几番折腾,又是一个盛世拉开了序幕。只可惜,自西域天权政权开始,镇边侯……不,现在应当称天权帝,下令禁止与中原往来,大大影响了战乱后的经济恢复,那远赴他乡和亲的女儿们,连睹物思人都不能了。
乘着星河月色,玄衣刺客来到一湾泉水边,捂着伤口缓缓坐下,仔细清洗着一把月牙匕首,那么专注,眼神中流露出的柔情,似这泉水一般,平和、清澈,这湾泉水呢,又像今夜明月般,明亮、不染尘埃。形状也像,温柔地流淌成钩镰之状,伏在万里黄沙中,海市蜃楼一般突兀,这是大漠的心脏,永不息止的生机,灼烈的炼狱中的上弦月——月牙泉。
赶路花费了太多时间,月落星沉,天色欲晓,温差使水面升起一片氤氲,好似一池热汤。但他没有心思去想这池水像什么,只是草草处理了伤口,从斗篷上割下几块儿布包扎起来,便匆匆离去。
要赶在日出之前,赴一个年少轻狂的约定。
七年间,星霜屡变,物是人非,少年不再,可诺言恒坚,不曾失约。
每三个月之后的第一个下弦月之夜,去敲一户小镇人家的院门。
“叩叩、叩叩。”修长的指节有规律地敲在木门上,随即传出一声清亮的女声,“马上来!”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院里的摆设虽然简朴,却是精心设计过的,颇有一番蕴味。开门的姑娘甚是好看,眉目温婉中带着一丝妩媚,左眼下一颗美人痣更是锦上添花,如此女子,与这望不穿的沙海格格不入。
“泉儿?这次怎的这个点才来……”随着门被打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飘进门内,她的目光扫过男子斗篷上凌乱的缺口,心中恍然,忙将他拉进院中来,“一夜未眠吗?我去给你找些伤药来,你且好生歇着。”
“泉儿?这次可早呀。”一位稍矮些的姑娘伸着懒腰从里屋走出来,带着些嗔怨道。
“别乱说话。”斥了她一句,那开门的姑娘便取药去了。
这两位姑娘啊,乃是亲姐妹,几年前搬到小镇上来,姑娘年长些的唤高芷,小的也仅差了二载,唤作高铃。
两姐妹生的好看,人也好,很是讨街坊邻里的喜欢。可有一事怪哉,每过几个月,总会有一披斗篷戴面具的神秘男子来这家中,待几天或几个时辰。姐妹俩又总买些价格高昂的药品,问原由也不理会,只是眉眼带笑地跑开。
这时间一长,难免招人闲话,二人却并不解释,由着镇子上的人越传越广,越传越离奇。
不过日久天长,再谈及此事,竟不动波澜,索然无味了,也就无人再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