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模拟考成绩下来了。
全班进步最大的是程彬野和陈子强，最近这段时间，陈子强跟中邪了一样发奋图强，程彬野有林子佑辅导，陈子强没找林子佑，似乎在网络上有良师，经常带着耳机听讲解。
学校特赦一天周六给高三学生放松，之后便是封闭式的学习直到高考。
陈子强七点就窸窸窣窣地吵醒众人，洗了个冷水澡。他穿着浅灰色的过膝短裤配一件宽松的粉色T恤，T恤背后印着海贼王的图案，将白色的头戴式蓝牙耳机套脖子上，白袜子穿上再搞双黑白球鞋，拿上手机，钥匙放裤带，鸭舌帽一戴，精致白嫩的脸庞就显得棱角分明。搞定。
“佑哥，我这样穿没毛病吧？”
陈子强走到林子佑的床前，在他前面转了个圈。
“没”林子佑看了几秒，摇摇头，“很帅，没有问题。”
“行，走了啊。”
陈子强也这么觉得，那就可以出门了。
“陈子强这家伙搞什么，还洗了半个小时的澡。”
程彬野看着他出门那轻快的步伐，感觉就像个开了屏的孔雀。
林子佑笑笑不语，他也该换衣服出门了。
“佑仔你去哪？”
程彬野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我……”，林子佑思考了会儿。
“我也要去，你今天去哪我就去哪。”
程彬野利落上床，马上往身上套了件最顺手的体桖。
“给我两分钟刷个牙。”
程彬野的语气不容否决。
“彬野……”
林子佑叫住他，“你不去打篮球吗，接下来就没得打了。”
程彬野停住，看向林子佑。不信林子佑会说很决绝的话，程彬野笑露八齿，“不，我懒得打，我今天就想跟着你。”
“………”
“等我一下。”
程彬野继续去刷牙洗脸。
“走吧。”
程彬野脸上还挂着水，却已经拿起手机等着出发。
“你把脸上的水擦干净。”
林子佑无奈。到这个地步了，难道我还能先跑了吗。
“不用，两秒就干。”
程彬野不肯再往回走。
林子佑不说话，扯了两张纸就往程彬野脸上一顿擦，“好了，走吧。”
程彬野微微怔，林子佑的力道比纸巾还柔软些。其实把纸递给自己不就好了……程彬心情很好的跟上去。
林子佑选择坐地铁，的士那种有司机距离很近的氛围，他觉得很不自在，没有办法在那样的情形下跟程彬野解释。
“去墓地？”
程彬野有些惊讶。
林子佑点点头。地铁位置很多，林子佑还是选择站着，他靠着墙，程彬野就可以站在自己面前，这副高大的身躯像把自己笼罩起来，隔绝外界。才能稍稍放松下来，心安不少。
林子佑渐渐卸下了那副平静的伪装，垂着眸，唇色发白。
程彬野很少见林子佑会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程彬野再逼近半步，将林子佑全都罩住，低头安慰，“没事的佑仔，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林子佑点点头，他抬眼去看程彬野，唇角微动，应该是想扬起一些笑容，让气氛不那么沉重，也让程彬野不要太担心。
“佑仔，你不用这个样子。”
程彬野的手抚上他的脸，轻轻抚平他的唇角，“别逼自己笑着了，这里又没有别人，干嘛在乎这么多。”
林子佑看着程彬野，不自觉微张嘴，眼中波光流转，最终，也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妈妈她……”林子佑说到一半卡住，抿着嘴。程彬野一把抱住他，“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林子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抬头看了眼程彬野，继续说：“今天是第七天，我想去送她一程。”
“但我不知道她需不需要”，林子佑自嘲似的，“我只想着远远地看看就好了，离近了怕扰她安息。”
“那我们就站远点。”
程彬野握紧他的手，“到站了，走吧。”
出了地铁还要走一公里多的路，越来越荒野偏僻。
墓地就是会在城市里很偏僻的地方，炎阳也熔不了这区域的冰寒 ，阳光普照也无法传递夏的暴烈，这里只有凉和静，近了便是悲与泣。
他们都在那石碑前。林子佑看着，一共五个人，男人和那小孩、那对老人家和他偶然能见到一面的她的一位朋友。
林子佑在大墙边就停下了，不再靠近。
就连他能过来，也是那个男人发了短信，他才能知道这是最后一天送行了。
见林子佑不再向前，程彬野从背后紧紧抱着他，也和林子佑一样不出声。
这一站就是两个小时，太阳冉冉升到天空的中点，越来越金灿刺眼。
整整两个小时林子佑就看着那边，一动不动，程彬野不外如是。
只见那边人要散了，该烧下去的，也烧没了。老人家像感应到了一样，垂老的眼朝这边看来，他看到了地上的影子。无声的叹息，转回头看向石碑，心生一股悲凉，酸意从胸腔弥漫。尔后，他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男人顺着目光看去，看了眼老人，点点头。
林子佑的手猛得要握紧，就被程彬野率先一步抓住了自己的手掌。
“他就是我爷爷……”
林子佑看着佝偻着无法再直起腰的老人，多么想过去扶着他。
“嗯……”
程彬野用力地把林子佑拥入怀里，“没事的，你想见他的话，以后都可以去找他老人家的”。
男人走了过来。
林子佑从程彬野怀里直起身体，很快速地敛了表情，脸色无波，目光平静。
程彬野将他这瞬变的脸色看在眼里。
“怎么不过去？”
男人通身的汗。
林子佑看着他，又看了眼那边，“不了，我该走了。”
男人也没办法，他没有这个权限给林子佑下什么指令，只得点点头。
“但我得跟你说。”
男人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
林子佑应声看他。
“你妈妈她……叫我跟你说声对不起。她啊，真的在最后的时候，就一直说着对不起。”
男人沮丧地摇摇头，“你久不久也可以过来看看她”。
你妈妈她……叫我跟你说声对不起。她啊，真的在最后的时候，就一直说着对不起……
林子佑难以置信，渐渐平静地目光有些崩裂，嘴唇微抖着，硬生生收住了，也只点点头，声音变小，“会的……”
“你是个好孩子。”
男人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走了。本就无交集，别难为林子佑也别为难自己。
心中的小孩得到了答案，但那不是他想要的，一直都不是，小孩开始崩溃，大哭。林子佑鼻子泛酸，多年地期期艾艾、委屈不甘直到不再奢求，在这一刻，在那一句传达而来的对不起，都崩盘了。转身，一头扎进了程彬野的怀里。
明明时间还有那么久，明明可以再见的，为什么徒留这句话，为什么独给这句话……以自身的不再存在而带过一切，林子佑从始至终都没有可以创造一份选择，不原谅或者放下、大度或者仇恨，他都没得选，人已经不在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程彬野察觉到脖颈下的衣服快速湿润，感受着怀里的人剧烈的颤抖，他也只能拥紧了，强有力的温度安抚着林子佑，顺着他的背轻轻拍，一直说着：“没事的”。
太阳渐渐转移，被墙挡着晒不到他们这边了。
林子佑有些抽噎，他极力忍着，直到认为自己可以了，才松开手。低垂着眼看到白T恤被自己染湿了一大片，林子佑抿着唇，根本不敢看程彬野。
眼前一只手伸过来，或许是想替自己擦拭泪水，林子佑轻轻挡开了，转过身，自己处理。
程彬野沉默着走到林子佑面前，拿着一张洁白的纸巾，要给林子佑擦脸。
“我帮你，你别动嘛。”
程彬野边擦边说。
“……”林子佑有些不好意思，这也太……
“可以了。”
差不多了，林子佑拿开他的手。
“我们回去？”
程彬野看了那边一眼，人都已经走光了，剩下的是晚上在家中的事情了吧，林子佑靠近都做不到，怎么可能能去。
林子佑想了想，看着程彬野，有些犹豫。
程彬野也不出声，任由他看好了。
林子佑摇摇头，“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好啊。”
程彬野点点头。他们开始往回走。
要去的地方，林子佑依旧选择坐地铁，不过需要转线，转线的话是坐到市中心才能转。
“先去吃午餐吧。”
林子佑想到从睡醒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得喝，别说吃东西了，这大热天的，程彬野应该很难受。
“然后告诉我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
程彬野问。
林子佑不禁看着他，笑了笑，点头。程彬野这才点头，二人进了地铁美食街，选了家面馆。
“我去对面买两杯奶茶。”
程彬野站起来。林子佑不吃太甜的食物，特别是奶茶这一类几乎是不喝的。程彬野想到这个，直接从这里就往奶茶店的屏幕菜单看，一会儿，转头看林子佑，“你来一杯芒果柠檬吗，少糖就行了。”
林子佑点点头。
很快，食物都到齐了。
程彬野吃着面，但眼睛基本就在林子佑脸上。
“你之前去过娱乐城的莱特空间吧。”
林子佑只喝了一口饮品，“我之前在那里兼职，今天我想去看看。”
以后，或许就很难再见面了。林子佑想，就像程彬野说的，考完试，车票也可以订了。
程彬野复杂的神情多于惊讶。莱特空间是人气超高的酒吧，程彬野十八岁的生日就是一帮人去那疯了一天，但那天林子佑就是不去，因为这事程彬野生气了一段时间。成人礼，那么重要，林子佑偏偏不来。
程彬野神色不明，只能说脸色不太好，最终，还是拿出了手机，打开，转递给林子佑。
“我前段时间看到的一张照片。”
程彬野边递边说，抓着奶茶喝了一大口，鼓在嘴里没那么快咽下去，深深拧着眉。林子佑毫不知情地接过去，定眼一看，嘴唇立马抿成一条直线，连着下巴收紧。
这是一张照片，跃然于照片上的是一片灯红酒绿、夜夜笙歌；迷醉的中心，林子佑穿着莱特空间特制给男服务生的绅士制服。林子佑端着酒杯架，头发微卷蓬松，脸上还化着精致却不会突兀的妆容。那么夺目，绝佳尤物，与环境那么相符，照片角还照入一位客人的脸，眼神直勾勾、赤裸裸地盯着他。
程彬野看着面前素脸洁净的人，想到他为了生存而去那样的地方打工，想到那个酒吧的环境，想到这张照片上他的装扮那么耀眼……程彬野狠狠地吸了口奶茶，真的是，太难受了。绝不可能再给佑仔去那样的地方！程彬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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