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玄女第一次下床走动时，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絮上。白真并未搀扶，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手里攥着条素白帕子——自她昏迷那日起，他便养成了随身带帕的习惯。

晨露未晞，竹林间浮动着淡青色的雾。白真在院角辟了块药圃，土是新翻的，黑褐色的泥垄间冒出嫩绿的芽尖。玄女蹲下身，指尖轻触一株刚抽叶的灵芝，讶异道："凡间的土竟能种仙草？"

"土是折颜从昆仑墟捎来的。"白真挽着袖子蹲在她身旁，腕骨上沾了道泥痕，"水要用朝露，寅时三刻采集最佳。"他说得认真，眉梢却挂着促狭的笑，"不过你若想帮忙，辰时起来也行。"

玄女耳根发热。她昏迷时隐约听过，白真为采药曾连续七日寅时起身，有回困得撞歪了竹亭的檐角。如今那亭子还斜斜地支在溪边，成了山雀最爱歇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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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真煎药的技艺堪称惨烈。

这日玄女循着焦味闯进厨房，见砂锅里的茯苓已熬成黑炭，而那位传闻中妙手回春的上神正捏着耳朵跳脚。"……烫！"他甩着手嘟囔，袖口溅满棕褐药渍。

玄女夺过药铲时触到他指尖，果然一片通红。她鬼使神差地想起梦中有人也这般灼伤过——那人将手浸在冰泉里，水面倒映着九重天的星河。

"恩公不是医者么？"她舀起清水淋在他伤处。

白真任由她摆弄，突然道："老凤凰说，疼才能长记性。"晨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他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翳，"比如你总踢被子，现在可知道夜露寒凉了？"

玄女手一抖。她确实每夜辗转反侧，却不知有人替她掖过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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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惊雷炸响时，玄女正陷在梦魇里。

血色的雾中，玄铁鞭撕开皮肉的声响格外清晰。她拼命奔跑，却被一句"换回你的脸"钉在原地。猛然睁眼时，床帐外竟真立着道黑影——

"是我。"白真急急挑亮灯烛。他外袍松散，发间还缠着几茎竹叶，显然刚从林间赶来。见玄女冷汗涔涔，他忽然并指点在她眉心，"闭眼。"

温润的灵力如春溪般涌入，那些血腥画面竟被冲刷得模糊起来。玄女恍惚听见哼唱声，像是远古时期狐族安抚幼崽的调子。待她呼吸平稳，白真已退到屏风外，唯余灯花哔剥作响。

"你…一直守在外面？"她望着地上未干的水渍——今夜并无雨，那只能是夜露。

回答她的是渐远的脚步声，和一句被风吹散的："竹林风大，听听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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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颜来访那日，玄女正对着铜镜束发。她手腕乏力，松松挽起的青丝屡屡滑落。

"试试这个。"白真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递来一支雕成竹节状的桃木簪。见玄女迟疑，他干脆自己动手，指尖穿梭在发间时轻若蝶栖，"十里桃花林的桃木，辟邪安神。"

玄女盯着镜中景象出神。白真束发的手法极熟稔，仿佛演练过千百回。她忽然记起某个零碎片段：有人也是这样为她绾发，簪尾划过颈侧时激起细微战栗……

"疼吗？"白真突然问。

玄女这才发现自己在发抖。未及回答，窗外传来折颜的轻笑："真真啊，你当年削坏我三百棵桃树，就为练这个？"

白真手一滑，簪子斜斜插进发髻。玄女望着镜中歪斜的造型，突然笑出声来。这是她失忆后第一次真正开怀，眼角弯起的弧度让白真怔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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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好转后，玄女常坐在竹亭看星。这夜她发现案几上多了盏走马灯，转动的影壁上竟是她近日的生活琐景：煎药、采菇、逗弄来偷笋的山貉……

"四哥。"她脱口而出。

身后传来茶盏翻倒的声响。白真手忙脚乱地擦拭衣襟，耳尖红得堪比灯罩上的晚霞。玄女自己也愣住了——这称呼熟稔得仿佛唤过千万遍。

"我从前…也这样叫你？"她轻声问。

白真望着她，眼底有星河倾落："嗯，在更早的时候。"

夜风拂过，灯影里最后一段画面定格：白衣青年抱着昏迷的她踏入竹林，衣袖上沾着她的泪与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