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饿

世界被啃掉了一角。

这是叶常常从小就知道的事情。老人们指着北境方向那片永恒的、连光线都无法逃逸的“虚无障壁”，用颤抖的声音告诫后人：不可靠近，不可窥探，那是上古大能同归于尽留下的伤疤，是连“存在”本身都被吞噬的绝地。

叶常常不在乎什么上古大能，她只在乎今天能不能在“坠星坡”多捡到几块蕴含微弱灵气的“星泪石”。坠星坡位于虚无障壁边缘百里外，据说当年那场大战崩碎了不少星辰，偶尔会有碎屑裹挟着残留的灵力坠落于此。这里是修真界最贫瘠、最危险，却也最适合她这种资质低劣、无依无靠的底层散修挣扎求存的地方。

她十六岁，修为卡在引气入体三层，已经三年毫无寸进。瘦小的身子裹在打满补丁的灰色布裙里，脸上总是沾着尘土，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不甘心被这尘世淹没的两颗星星。

她小心翼翼地在嶙峋的怪石间穿梭，避开那些偶尔从障壁方向吹来的、带着空间裂痕的“虚无之风”。那风能轻易撕碎低阶修士的护体灵光。突然，她脚下一滑，摔进一个因昨日地震新裂开的地缝里。

地缝不深，却意外地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和那无处不在的、令人心悸的虚无压迫感。叶常常揉着摔疼的膝盖，刚想爬出去，目光却被地缝深处一点微光吸引。

那是一个……几乎要消散的虚影。

虚影轮廓依稀能辨出是个女子，素白到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在空气里。更奇特的是，这虚影似乎由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勉强交织而成——一种带着令叶常常灵魂本能战栗的、冰冷的“饥饿感”（尽管极其微弱）；另一种，却是一种近乎愚蠢的、温暖的……“守护”意志。

叶常常吓得大气不敢出，转身想逃。那虚影却微微波动了一下，一道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意识传入她脑海：

“饿……”

“白……护……”

那“饿”的意念一闪而逝，带着无上威严，让叶常常腿一软。而那道“护”的意念，却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亮着，带着一种悲伤而坚定的温柔，轻轻环绕住叶常常，驱散了她心中大部分的恐惧。

叶常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许是那“守护”的意念太过温暖，与她冰冷艰难的拾荒生涯形成鲜明对比；或许是那虚影即将彻底消散的脆弱，触动了她内心深处同样不被人在意的渺小。她鬼使神差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她藏了许久、舍不得吸收的下品“星泪石”，颤巍巍地递向那虚影。

“你……你也饿了吗？这个……给你吃。”

星泪石触碰到虚影的瞬间，化作一缕极其细微的灵气流，被吸收了进去。虚影似乎凝实了微不足道的一丝，那道“守护”的意念也清晰了少许。

“白……惨……转世……”断断续续的意识再次传来，带着一种找到归宿般的释然与急切，“护她……玖月……残……饿……”

叶常常听不懂那些复杂的词，但她明白了最基本的请求：这个快要消失的“魂”，想让她保护一个叫“白惨”的转世？而它自己，好像叫“玖月”？而且，很饿。

保护别人？叶常常看看自己引气三层的修为，觉得这大概是世上最荒谬的笑话。但她看着那缕顽强燃烧的“守护”意念，又看看那冰冷与温暖交织的虚影，一咬牙。

“我……我尽力吧！”她对着虚影，郑重地，点了点头。她自己都说不清，这勇气从何而来。

就在叶常常点头的瞬间，那缕微弱的虚影，如同找到了最后的依附，化作一白一灰两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光丝，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她的眉心。

叶常常浑身一颤，感觉脑子里似乎多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多。那冰冷的“饥饿感”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淡淡的、如同阳光晒过草甸般的温暖意念萦绕在心头，让她莫名地感到安心，又凭空生出一股想要去“保护”什么的责任感。

同时，她发现自己对灵气的感知似乎敏锐了一点点，身体也轻盈了些许。但修为，依旧是引气三层，毫无变化。

她爬出地缝，回头望去，地缝深处已空无一物。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这个底层小散修的一个荒诞梦境。

但她知道，不是梦。她摸了摸眉心，那里没有任何痕迹，却仿佛背负了两个截然不同、却又纠缠至深的古老灵魂的最终嘱托。

叶常常的生活似乎没有太大改变。她依旧每日在坠星坡拾荒，躲避危险，用微薄的收获换取生存所需的资源和几块劣质灵石，试图冲击那遥不可及的引气四层。

但有些东西，终究不一样了。

她偶尔会在打坐时，感觉到体内那缕温暖的意念似乎在缓慢滋养她贫瘠的经脉，虽然效果微乎其微。她发现自己学习最低阶的“清风诀”、“凝水术”时，速度快了那么一丝丝。更重要的是，她心中那点不甘平庸的星火，似乎被那“守护”的意念点燃，燃烧得更加明亮。

她开始更努力地修炼，更仔细地寻找资源。她依旧弱小，依旧挣扎在生存线上，但眼神却愈发坚定。

她不知道“白惨”的转世是谁，在哪里。她也不知道“玖月”的残魂为何会选择她。她只知道，自己答应了一个承诺，一个守护的承诺。尽管她自身，是如此的需要被守护。

这一天，叶常常照常在坠星坡寻找星泪石。突然，远处那永恒的虚无障壁，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恐惧与一丝熟悉感的悸动掠过叶常常的心头。她体内那缕温暖的意念也随之轻轻一颤。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吞噬一切的黑暗障壁。

障壁之下，万物寂灭。

而在那绝对的黑暗边缘，一个瘦小、穿着补丁布裙的身影，正握紧了一块刚捡到的、带着棱角的石头，眼神警惕而又带着一丝莫名的坚定，望向远方。

她的修为，依旧只有引气入体三层。

她的未来，一片迷雾。

她的肩上，却仿佛压着上古终结的秘密，与一个关于“守护”与“饥饿”的、未尽的传说。

故事，从这最微末的尘埃中，重新开始书写。而这一次，执笔的，是一个名叫叶常常的，修为低下的小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