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斩魔铃

他为复国大业，亲手送我祭剑。

重生后，他却说寻我万年，要与我再续前缘。

我笑着将剑抵在他心口：“魔尊大人，您配吗？”

铃铛轻响，故人未归。

这一次，我要他亲眼看着，他所求的一切，如何再次化为灰烬。

风铃响了。

声音是从玖月腕间传来的，一串青铜小铃，缀在她墨黑的衣袖下，毫不起眼。那铃声空灵，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幽怨，在这魔尊殿森然的大殿里荡开，与她那身浓重得几乎化不开的黑衣，以及周身挥之不去的阴戾之气，格格不入。

“魔尊，你要的东西。”玖月开口，声音像是浸过寒潭的水，没有半分起伏。她将一个以苍白小花编就的花环递上，那花环孱弱，与她指尖隐约缭绕的血煞气息形成诡异对比。

白轩的目光从花环上掠过，并未接手，反而落在虚空处，墨色的瞳孔里沉淀着万载寒冰般的思量。“上官云梦的身份已查明，”他继续着先前的话题，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必须将她的修为提至极境，她体内封印的力量才会解封。而这一切的前提是，需让她彻底敞开心扉。”

他顿了顿，终是说出最终目的：“我要拿回我的力量。”

玖月腕间的铃铛又轻轻响了一声，极细微，却让她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

“风铃响了。”她忽然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眼睫微垂，遮住了眸底瞬间翻涌又迅速平息的波澜。风铃响，故人归，我在等风，亦在等你……那些早已被岁月碾磨成碎末的呓语，此刻听来，只余讽刺。

她抬眸，眼底已是一片沉寂的死水：“那你要和她一起去极乐世界吗？收集神器？”

白轩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线条分明的下颌，这个动作由他做来，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与赏心悦目。“只有这一个办法吗？”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别无他法。”玖月答得斩钉截铁。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白轩最终挥了挥手，一道暗影掠过，他身影已消失在原地，大约是去布置他那关乎力量与野心的棋局了。

看着那抹身影彻底消失的方向，玖月伫立原地，如同化作了殿中一根冰冷的石柱。许久，她眼底那点强压下的沉寂骤然破碎，被一种近乎癫狂的赤红取代，清澈冰冷褪去，只剩下滔天的恨意与嗜血的光芒。她反手一握，一柄通体漆黑、缠绕着不祥暗影的长剑凭空出现，剑身周围的空间都微微扭曲。

“想去，就去，为何心有不甘却没有行动。”她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痛彻骨髓的嘲弄，不知是嘲弄那离去的人，还是嘲弄万年前那个愚蠢的自己。“几万年了，你还是这么蠢。亲手将他送给命定之人，然后再次于痛苦中等待吗？别傻了……”

她猛地攥紧剑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一股决绝的气势自她单薄的身体里爆发出来。“往后余生，我来守护你。”

话音未落，她倏然转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电光，直射大殿角落一处浓郁的阴影。“滚出来！”

阴影一阵波动，一个身着华服、面容带着几分阴柔俊美的男子显出身形，是夜弦。他脸上挂着惯有的、令人不适的虚伪笑容，刚要开口。

玖月身影一晃，已如鬼魅般欺近他身前，速度快得超出了视线捕捉的极限。一只手如铁钳般狠狠扼住了夜弦的咽喉，将他未出口的话语全部掐断。

“你没资格和他相提并论，”玖月盯着他因窒息而涨红的脸，眼神凶狠得几乎要将他剥皮拆骨，“我要让你看看，我与他的过往，我要让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要帮他！”

力量涌动，记忆的碎片强行灌入夜弦的识海。

那不是什么魔尊殿，而是紫丹国，一个四季温和、繁花似锦的富饶国度。记忆里的风都带着暖意和花香，斑斓的蝴蝶绕着宫苑间的奇花异草翩跹起舞。

画面中央，是一个穿着淡紫色纱裙的少女。乌黑如瀑的长发衬得她那张小脸愈发白皙娇嫩，一双眸子灵动清澈，顾盼间流光溢彩，举止娴雅，确是温婉动人的大家闺秀。尤其惹眼的，是她发间束着的蓝紫色发带，随着她的动作在风中轻盈飘舞，为她更添了几分活泼与生机。

她是紫丹国的皇后，是他，白轩逸，唯一的妻。

“轩逸，你带我来这里玩，你父王肯定又要责骂你了。”少女时代的玖月，声音里带着一丝怯怯的甜蜜，望着身前男子的背影。

那男子转过身，气宇轩昂，眉目如刻，世间最好的画师也难描绘其半分神采。他笑着，将小心翼翼收集来的萤火虫从纱囊中放出，点点莹绿的光晕飞散开来，将那片寻常的黑夜点缀得如梦似幻，璀璨夺目。

“喜欢吗？”他嗓音低沉温柔，“以后，我定要带你遍览这世间万千胜景。”

玖月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心头小鹿乱撞，重重点头：“喜欢！玖月以后，要一直一直跟着轩逸，去哪里都跟着！”

十年弹指过。

依旧是那座宫廷，却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他俯身，在她额间印下一个滚烫而决绝的吻。

“玖月，我是来同你告别的。”他看着她，眼神里有不舍，有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我宁愿战死沙场，也绝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玖月知道，国势已去，敌军兵临城下。她也知道，宫中秘传，若有身具皇族血脉与至纯灵性之人，以身祭剑，或可引动旷世神器，扭转战局。

他转身离去，甲胄染血，背影挺拔如松，奔赴那注定无法归来的战场。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在他离去后，她穿着那身他最爱的紫色宫装，一步步走向宫中那处烈焰终年不熄的铸剑熔炉。

熔炉翻滚的热浪灼烤着她的肌肤，发丝开始卷曲焦枯。她最后望了一眼他离去的方向，眼底是一片枯寂的绝望与不甘的执念。

“我为你而生，也注定因你……亲手开启这绝路。”她低声呢喃，纵身跃入那万丈烈焰之中，身影瞬间被赤红吞噬，“等待……再世重逢……”

“来年，你一定要带我看遍这万千星辉……等萤火虫代替了星星的时候，我们……总会相逢的吧？”

“轩逸……要记得我啊……”

***

记忆的画面在夜弦痛苦的呻吟中戛然而止。玖月猛地松开手，任由他像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剧烈地咳嗽。

她不再看他一眼，豁然转身，面向空旷大殿的虚空之处，手中暗影长剑爆发出吞没一切光线的浓黑魔气。

“几万年了……”她喃喃，声音里是碾碎星辰、倾覆沧海的恨意与觉悟。

手臂挥落，长剑斩出！

一道横亘空间的巨大裂痕被硬生生撕开，裂痕那边，隐约可见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极乐世界景象。便捷通道，已成。

玖月孤傲地立于通道之前，黑衣在狂暴的能量流中猎猎作响，腕间的青铜铃铛，发出一连串急促而清脆的鸣响。

叮铃铃——叮铃铃——

像是催促，又像是祭奠。

故人未归，而她，已不再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