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而别

雪月城内的百花会载歌载舞，热火朝天，而几里地外的西郊树林，屏声息气，剑拔弩张。

虽然百里东君看起来依旧还是那样的儒雅风流，好似自己刚才没有放狠话一般。但无论是苏昌河还是苏暮雨，都不会觉得放松警惕。他号称酒仙，可不是只会酿酒。他持刀可成刀仙，持剑可成剑仙。

尽管他现在，身上没刀，也没剑，但他还有拳头。听起来是有些匪夷所思，但事实便是如此，他自创了一套拳法，名为忘忧；且百晓堂堂主姬若风在百兵榜上也加上了“拳头”二字。

苏昌河看着百里东君，他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感到生气，也没有肆意翻涌自己的杀意。他只是笑了，冷静又随意的笑了。

“酒仙莫不是忘了，我可是杀手。”他说：“但论武功，我或许是差你一截，可要说杀人，那我可太有经验了。”

苏暮雨看着他的样子，眉头一皱：“昌河。”

百里东君摆了摆手：“昌河兄说笑了。要杀暗河的送葬师，我可没这样的自信。但，揍你一拳，让你养个一年半载的伤，还是能做到的。”

“如此，便先谢过百里城主了。一直听闻百里城主年轻的时候也练过拳，想来今日，是有机会见上一见了。”苏昌河丝毫不落下风，往前走了两步，一副准备和百里东君比一比拳头的架势，还活动了一下手腕。但也正是这个举动，让他顿了一下。

对面的人是百里东君，苏昌河很清楚自己杀不了对方，也不能杀。但百里东君刚才说的话，没一句他爱听的，一口气不上不下，堵得慌，真的什么都不干，他大约能把自己憋死。

但现在，这口气，自己散了。

因为苏昌河触摸到了自己手腕上的那不值钱的手绳。当时很随意，便顺手递了自己的惯用手右手。却没想到，还能在这个时候，让他分了心神。

他倏的想起，自己在知道了沐汐之前一直隐居的事情后，问过她隐居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出来了。道法，不都讲究出世吗？是不是并非她师傅让她出来的，而是她自己贪玩。

而沐汐在短暂的沉默后，是这样回答的。

【不是。我从没出来过，便谈不上出世。师傅说，将来我会道心不稳，所以才让我出来的。】

道心不稳。

苏昌河摩挲着手腕上的手绳，呢喃着这四个字。

他想起了沐汐的眼睛，那双干净清澈，又漂亮的眼睛。

最终，苏昌河垮下了肩膀。

百里东君将他的动作尽收眼里，眼里不禁闪过讶异。可在短暂的权衡过后，还是坚持了自己最开始的决定。他抬手抱拳道：“昌河兄，多谢！”

苏昌河没有任何回应。百里东君又看了他一眼，转身和苏暮雨告辞。

苏暮雨也看了一眼苏昌河，才向百里东君回了一礼。

万籁俱寂的黑夜，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苏暮雨见苏昌河还是那副见鬼的魂不守舍的样子，淡淡地开口：“是你说的那位沐姑娘？”

苏昌河松开了手腕，深吸了口气，怅然道：“是啊。”

他抬头，冲着雪月城的方向望了一眼。忽然，他问了个很突兀的问题：“暮雨，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和小鱼儿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说过，月黑风高杀人夜。”苏暮雨看在想起来，还觉得匪夷所思。

“那我有说过，她的眼睛很与众不同吗？”苏昌河又问。

“也说过。”

“是吗？那有一件事，我一定没说过。”苏昌河收回视线，转向苏暮雨：“我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想在，那么纯粹的眼睛，如果染黑了，染红了，会是什么样子的。”

苏暮雨眼笃定的开口：“但你没有。”

是啊，他没有。他非但没有把她拉进黑暗，反而还被她拉去了一趟人间，体验了一把人间烟火。普普通通，寡淡无味。

苏昌河忽然觉得无趣，格外的无趣。甚至隐隐还有几分烦躁和恼怒。

“没劲！”他冷哼一声：“走了，回暗河！”

“不去告别吗？”苏暮雨问。

“什么？”苏昌河像是没听清似的，反问了一句。

苏暮雨也不管他是真没听见还是在装傻，真诚道：“只是回去告个别，百里城主应该不会真的揍你一拳。”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至少，当着那位沐姑娘的面，不会。”

面对苏暮雨的真诚建议，苏昌河的表情一言难尽。但他也难得认真了一回：“暮雨，她是天上高悬的月亮，而我是地上流淌的暗河。告别与否，就不重要了。”

苏暮雨沉默了片刻，到底还是忍不住劝苏昌河：“可或许，对那位沐姑娘来说，是不一样的。”

小鱼儿？

苏昌河脑海里闪过沐汐的样子，摇了摇头。要是那只胖猫，她一定着急，可要是自己，她未必放在心上。

这么一想，苏昌河就觉得更没意思了。他对着苏暮雨道：“苏暮雨，你与其劝我这些，倒不如和我一起干票大的！”

苏暮雨不解：“做什么？”

“你看，我就知道你没放在心上！”苏昌河翻了个白眼：“你当大家长，我当苏家家主啊！”

这是多年前，苏昌河就和苏暮雨提及的事情。

苏暮雨叹了口气：“你我皆是无名者，无名者当不了大家长，也当不了家主。”

“啊，行行行……”苏昌河懒得听苏暮雨说这些废话。

虽然这件事情以及没有达成明确共识，但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也算是有默契：苏暮雨没把苏昌河的这话当回事，苏昌河也没把苏暮雨这态度当回事。他们都坚持自己的看法。

两人没有在说些什么，并排走着。

静谧的树林里，除了树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忽然多了一声猫叫。

苏昌河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黑棕色的皮毛让它很好的隐匿在黑夜里，但翡翠般的猫眼却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它就站在两人几步之外，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们。

准确的说，是看着苏昌河。

苏暮雨只看了一眼，便发现了这点。他神情疑惑地偏过头来。

“它叫山君，老虎的那个山君。小鱼儿养的猫。”苏昌河介绍了一下。

苏暮雨把“小鱼儿养的猫”自觉地替换成了“沐姑娘养的猫”，他看着山君，脸上难得也浮现了一些笑意：“真是个有趣的名字。”

“我说怎么除了要吃饭了，其余时间怎么都没影儿呢，跑得还挺远。”苏昌河低头看了眼，哟了一声：“不得了啊，今天又抓到兔子了！”

“喵～”山君冲着他又叫了一声，然后低头叼起兔子，往雪月城方向走。

苏昌河对山君的这一声听起来颇为轻快的叫唤受宠若惊：“这是知道我要走了，都对我客气了?”

“它平时对你很凶？”苏暮雨觉得新奇。

“可不是吗，待到机会就冲我哈气。”苏昌河啧了一声：“世态炎凉，猫心不古。”

苏暮雨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两人正准备继续赶路，那已经走到他们身后的山君，忽然又叫了一声。这一声，比刚才响亮了一些，也急切了一些。

苏昌河回头，正对它的绿眼睛。

“喵-呜。”山君回着头，望着苏昌河。

这一幕，让苏昌河想起了之前在雪山的时候。他轻笑了一声，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