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排排市房之间,缓缓流过的河水,也失却往日的光彩,变得白茫茫一片。水面上漂着葱叶,那青绿色,看着倒也没一丝寒意。何况岸上来往的行人,无论是包着圆头巾的,还是穿皮袜子的,全忘了这寒风肆虐的天地,茫然不觉地赶路。门帘子的颜色也罢,络绎不绝的车辆也罢,还有打远处传来木偶戏的三弦声——都在暗自维系着这冬日的微明和寂静。桥上的栏杆尖,藻饰成宝珠形,宝珠上的尘埃纹丝不动……
打那以后,自得和悔恨这两种情绪便相互抵触,去来也发觉,不论做什么事情,必受其掣肘。虽说是偶然,却偏巧看出支考眼里的笑意,倒更清楚地意识到了这种自得,结果常常自怨自艾,觉得自己卑劣不堪。
欷歔作声
不妨说,师傅毫无忌讳,俳句里的屡次预言,竟成了谶语,到头来等于暴露在无限人生的枯野上。我们这些弟子,谁都没在哀悼师傅的去世,而是在怜惜失去师傅后的自己;没有叹惋穷死于枯野上的先师,而是感叹薄暮时分失去先师的吾侪。可是,倘从道德上加以责备,那么,我们这些人,生来就人情冷漠,又能把我们怎么样呢?——支考一面陷入这种厌世的感慨之中,同时,又对自己能这样深思,颇为得意。
这种惶恐不安,像团凶险而恐怖的阴影,冰冷无情地在他心头弥漫开来。
这一切都让冷漠的人情给凝住了,一动不动,看上去像在梦想着即将往生的净土。
一种既无限悲痛,又无限安然的情感,渐渐充满自己的胸次。悲痛是不用说的。安然的心情,则像黎明前的寒光,在黑暗中越来越亮,有说不出的明朗。这种情感,一点儿一点儿荡尽各种杂念,眼泪也毫无刺心之痛,终于化作清纯的悲哀:他为师傅的灵魂能够超越虚无的生死,回归极乐净土而欣喜。不过,这一点他自有无法承认的理由。要不然——唉,谁还会一味地彷徨犹豫,敢愚蠢地欺骗自己呢!丈草这种安然的心情,那是一种解放了的喜悦,他的精神,长久以来一直为芭蕉的人格力量所桎梏,枉然给压抑着,而现在,他靠自己的力量,身心正在自由地舒展开来。
《毛利先生》
虽然松弛的脸上依然浮着一丝悠然的微笑,可嘴角的肌肉却神经质地抽搐着。那双宛如宠物般清明的眼睛,不时露出焦急的神色。他虽然没说出口,却似乎对大家有所哀求。哀求什么,遗憾的是,恐怕连先生自己也说不清。
可是毛利先生说完这句话,又用那哀求的眼神环顾一下教室,紧接着,像弹出的弹簧,冷不防坐到椅子上。他摊开点名册,搁在已经翻开的英语课本旁边,瞥了一眼。这个开场,结束得如此突然,令人失望,可说大失所望,甚至感到一种滑稽,这就不去多说了。
每当此时,毛利先生狼狈不堪,手不停地去弄领口,真让人担心他会把紫领带给扯断,而且还不时抬起困惑的脸,慌张地瞥上我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