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会想,既然世间万物都逃不过因果轮回,那我和那只野猴子之间,又有过怎样的前缘呢?
说来奇怪,猴子那时出海学艺,我并未与他同去,却每晚都能梦见他,梦见他初入人世沐猴而冠,梦见他进山求道风餐露宿,梦见他在烂桃山上与铁扇懵懂相识两小无猜,甚至梦见他潜心学习菩提祖师传授的法术,细枝末节,历历在目。
我参不透这其中的因缘际会,却时常忆起五百年前,这猴子拜入斜月三星洞时,菩提祖师问他何姓?他答的却是:
幼年孙悟空我无性。人若骂我,我也不恼;若打我,我也不嗔,只是陪个礼儿就罢了。一生无性。
可一转眼,那只口口声声说自己无性的猴子,却仗着远渡海外学来的一身本领,将这三界搅了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观音大士着木吒将我押上天庭时,那猴子堪堪到达灵山,正与六耳在如来面前打得不可开交。可惜了,我以待罪之身跪在这金碧辉煌的天庭大殿之上,不然非得也跟着去灵山,瞧上个热闹不可。
木吒一路上冷着一张脸,着实无趣,奈何面容却生得同他的三弟哪吒颇为相似,虽不似哪吒那般鲜活,也着实是唇红齿白,倒像个凡间供奉的金童。我不禁逗他:
清颂木吒小金童,你家玉女呢?
木吒闻言顿时眉毛倒竖,瞪向我的那一眼目光煞是严厉:
木吒放肆!天庭重地,不可胡言乱语!
我嗤笑:
清颂你又不是在天庭当差,管他甚么规矩?
本以为他不会再理这话,没想到这少年却一脸严肃地回答我:
木吒天地之法,执行不怠;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我一时无言,半晌,才不知所谓地呢喃了一句:
清颂小孩子太严肃了不好,你三弟哪吒可比你有趣多了。
说起来这哪吒千年前的确是个有趣的娃子,在娘胎里愣是憋了三年才出世,可刚一出世就险些死在亲爹手上;不知天高地厚地与龙王结仇,可小小年纪倒也懂得担当,剔骨还父割肉还母。就是这样一个熊孩子,前世为灵珠子,后来竟也有封神的因缘。真是不明白这天道究竟是怎么个轮回法。
遐想间南天门已近。木吒对我的话不置一词,只是淡淡地对我说了一句:
木吒到了。
例行公事地带我走进南天门,路上自有天兵与各路神仙与木吒道一声“见礼了”,顺带有些好奇地看向跟在木吒身后的我,笑容和气得圆滑。
看我做什么呢?木吒才是观音大士座前的惠岸使者,而我只是一个凡间来的阶下囚罢了。
高堂宝座上,玉帝威严,王母高贵,列座诸神或仙风道骨,或横眉冷对,一派神圣不可侵犯。
“下界清颂,你可知罪?”
声如洪钟,能把人直接吓趴下。
我受不住这夹着神力与威亚的审问,肩背顿时一众,双腿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神官于是又问了一句,比先前更加威慑:“下界清颂,你可知罪?!”
我却笑了。
我环顾四周,诸神在座,看向我的目光,或是悲悯,或是不屑,或是疑惑,或是漠然,但无一例外——那是视人如蝼蚁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