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赵府后院的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赵熹和坐在书案前,手中的毛笔在账册上机械地勾画着,墨迹却洇开了一片。
她盯着那团扩散的黑雾,思绪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郡主,这月的绸缎支出又记错了。”
身后的李嬷嬷俯身指点,粗糙的手指按在纸上,“长公主说了,错一处,加罚十页。”
赵熹和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自从三个月前那场赏花宴后,母亲便以学习管家为由将她拘在家中。
那些厚厚的账册、礼单、名帖堆满了她的闺房,像一座无形的牢笼。
“女儿知道了。”
她轻声应道,重新蘸了墨。
窗外一只画眉鸟落在枝头,啾啾鸣叫,她不由得想起宋墨与她说“瑶台玉凤”的那个下午。
“姑娘,窦家小姐的信。”
贴身丫鬟沐晴悄悄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趁李嬷嬷转身时塞到她手中。
赵熹和指尖一颤,迅速将信藏入袖中。
窦昭是这三个月来唯一能与她通信的人,也是她获取外界消息的唯一渠道。
午膳时分,她借口更衣回到内室,迫不及待地拆开那枚素白信笺。
窦昭的字迹依旧清秀,内容却让她如坠冰窟:
“郡主:
惊闻英国公府变故,蒋夫人昨夜暴毙,宋世子因顶撞父亲遭家法处置,伤重不允延医。此事蹊跷,特告知于你。望保重。
窦昭手书”
信纸从赵熹和指间滑落。
她感到一阵眩晕,扶住妆台才没有跌倒。
蒋伯母死了?
宋墨被毒打?
这怎么可能?
“姑娘?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沐晴慌张地扶住她。
赵熹和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去告诉母亲,我身子不适,午膳不用了。”
待沐晴退下,她立刻扑到床榻边,从枕下取出一个雕花木匣。
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这三个月来窦昭的所有来信。
她一封封重新检视,终于在半月前的一封信中发现端倪:
“…...近日蒋夫人病的愈发重了,却也不见英国公府请御医医治…...”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或许蒋伯母的死与此有关?
“姑娘,长公主来看您了。”
沐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赵熹和慌忙将信件藏好,刚躺下装睡,母亲已经掀帘而入。
长公主身着绛紫宫装,发间的金步摇纹丝不动,通身的气度不怒自威。
“听说你不舒服?”
长公主在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女儿的额头。
赵熹和闭着眼,能闻到母亲手上熟悉的沉水香。
“女儿只是有些头晕,歇息片刻就好。
“李嬷嬷说你今早又记错了账目。”
长公主的声音冷了下来,“这些家务事必须烂熟于心。我与你皇舅舅已经在为你物色人家了。”
赵熹和心头一紧,却不敢睁眼。
她知道母亲口中的“人家”绝不会是宋府。
“女儿明白。”
她轻声应道,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长公主又坐了片刻,嘱咐沐晴好生伺候,这才离去。
待脚步声远去,赵熹和立刻翻身坐起,铺纸研墨。
“沐晴,你还能与英国公府的嬷嬷联系吗?”
她一边写信一边低声问。
沐晴脸色大变:“姑娘,这.…..”
“我不要你做危险的事。”
赵熹和将写好的信折成方胜,“只需将这封信交给那位嬷嬷,让她转交给宋世子身边的陆鸣。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给窦小姐的回信。”
沐晴犹豫片刻,终究抵不过主子哀求的眼神,将信藏在了贴身小衣里。
赵熹和走到窗前,望着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屋檐。
三个月前,也是在这样的雨天,宋墨送她回府时,偷偷在她手心画了一个圈——"等我"。
如今这个"等"字,却成了悬在心头的刀。
傍晚时分,绿竹匆匆回来,脸色煞白。
“郡主,不好了!”
她凑到赵熹和耳边,“奴婢去了英国公府,可英国公府已经戒严,世子被关在祠堂,听说......听说伤得很重,连水米都不给了。”
赵熹和手中的绣绷掉在地上,丝线散落一地。
“可有说为何如此?”
“只听说蒋夫人死得蹊跷,太医还没到就匆匆入殓了。世子质问父亲,被说是大不孝......”
沐晴声音越来越低,“还有人说,宋大人怀疑世子......与婢女私通…...气死了蒋夫人……”
“荒谬!”
赵熹和猛地站起,又强压怒火坐下。
宋墨最是守礼,怎可能有这种事?
这分明是......谋杀后的污蔑!
她突然想起窦昭信中提到蒋夫人重病却不请御用……将门出身的蒋夫人身体本不差,怎就突然…...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成形。
“沐晴,我要见窦昭。”
“这......”
沐晴为难地绞着衣角,“长公主这几日看得紧.…..”
赵熹和走到妆台前,从暗格中取出一枚玉佩。
“把这个交给窦府的门房,就说我邀她明日来赏花。”
这是她与窦昭约定的紧急联络方式。
玉佩上的缠枝纹暗藏玄机,窦昭一看便知事态紧急。
夜深人静时,赵熹和辗转难眠。
窗外雨声渐密,她恍惚听见有人轻叩窗棂。
起初以为是错觉,直到第三声响起,她才警觉地披衣起身。
“谁?”
“是我。”
一个刻意压低的女声。
赵熹和轻轻推开窗,窦昭那张精致如画的脸出现在雨帘中,发梢还滴着水。
“翻墙进来的,”
她喘着气说,“你家的墙真难爬。”
赵熹和连忙将她拉进屋内,用帕子为她擦干脸上的雨水。
“你怎么.…..”
“看到玉佩就知道出事了。”
窦昭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这是陆鸣冒死送出来的,宋墨给你的。”
赵熹和颤抖着打开油纸,里面是一块染血的帕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个"冤"字。
“他情况很不好,”
窦昭低声道,“我父亲说,宋大人这次是下了死手.…..”
“郡主,这事恐怕不简单,你最好别插手。”
赵熹和攥紧那块血帕,心如刀绞。
三个月前分别时,宋墨还笑着说明日带她去西山看桃花。如今桃花已谢,他们却已物是人非。
“我必须见他。”
她坚定地说。
窦昭叹了口气:“英国公府现在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不过......”
她凑近赵熹和耳边,“三日后是蒋夫人头七,宋家会去大相国寺做法事。这是唯一的机会。”
赵熹和点点头,心中已有计较。
待窦昭离去后,她取出妆匣最底层的锦囊,倒出几粒金瓜子——这是她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
“沐晴,明日你去找宋府嬷嬷,让她准备两套小厮的衣服。”
她将金瓜子塞进沐晴手中,“再打听清楚大相国寺的布局。”
沐晴瞪大眼睛:“姑娘,您该不会是要.…..”
“我必须要见他,”
赵熹和望着窗外渐歇的雨,声音轻却坚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雨后的月光格外清冷,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三个月前,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闺阁少女;如今,她却要为了心上人,与这朱门深似海的世道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