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大相国寺。
赵熹和穿着粗布小厮衣裳，头发紧紧束在帽子里，脸上抹了灰，跟在窦家的仆役队伍中。
她手心全是汗，紧紧攥着沐晴从宋府嬷嬷那里弄来的通行木牌。
“站住，哪家的？”
守门的侍卫横刀拦住他们。
窦府管事上前一步：“窦尚书府上，来给蒋夫人上香的。”
他递上名帖，又指了指赵熹和，“这是我家小姐特意吩咐带来帮忙的小厮。”
侍卫检查了木牌，又狐疑地打量赵熹和几眼，终究放行了。
赵熹和低着头快步跟上队伍，心跳如鼓。
大相国寺内香烟缭绕，诵经声不绝于耳，英国公府的人三三两两站在大殿周围，神情肃穆。
“偏殿后面有个小佛堂，”
窦昭趁人不备凑近她耳边，“宋世子现在被关在那里守灵。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赵熹和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借着添香的机会溜出了人群。
她沿着回廊疾走，拐过几个弯，终于看到了窦昭描述的那间偏僻佛堂。
门口站着两个带刀侍卫，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她咬了咬唇，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纸包——这是她从厨房偷来的蒙汗药。
深吸一口气，她装作慌张的样子跑向侍卫。
“两位大哥！前头、前头出事了！国公爷叫你们快去！”
侍卫一惊：“出什么事了？”
“小的也不清楚，只听说有人闯进来闹事.…..”
她一边说一边装作腿软跌倒，趁机将药粉撒入旁边的茶壶，“国公爷大发雷霆呢！”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端起茶壶灌了几口：“走，去看看。”
另一人也跟着喝了茶，两人匆匆离去。
赵熹和等了片刻，确认药效发作侍卫不会回来后，才颤抖着手推开了佛堂的门。
昏暗的光线中，她看到一个消瘦的背影直挺挺地跪在灵位前，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白衣。
“砚堂.…..”
她轻唤一声，声音哽咽。
那人猛地回头，赵熹和倒吸一口冷气——那张曾经俊朗的脸如今布满淤青，左眼肿得几乎睁不开，嘴唇干裂出血。
他看见她，瞳孔骤然收缩。
“瑶瑶？你怎么.…..”
宋墨声音嘶哑，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腿伤踉跄了一下。
赵熹和冲过去扶住他，触手却是一片湿热。
她低头一看，白衣上渗出斑斑血迹。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她声音发抖，轻轻掀开他的衣襟，随即捂住嘴——宋墨背上纵横交错着鞭痕，有些已经化脓，惨不忍睹。
“没事.…..”
宋墨勉强笑了笑，“皮肉伤而已。”
“这叫皮肉伤？”
赵熹和眼泪夺眶而出，“你父亲简直不是人！”
宋墨神色一黯：“他不是我父亲。”
他看向母亲的灵位，眼中燃起怒火，“我亲耳听见他承认......是他命人在母亲的药里下毒。”
赵熹和浑身发冷：“为什么？”
“为了那个外室和她的儿子。”
宋墨冷笑，“我母亲挡了他们的路。”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向赵熹和展示手腕上的勒痕：“我质问他的当晚，他就把我绑起来毒打，说我忤逆不孝…...其实是因为我知道得太多了。”
赵熹和心如刀绞，从怀中掏出伤药：“我先给你上药。”
宋墨却摇摇头：“不必了。我要在这里跪满七日，为母亲守灵。”
“你疯了吗？”
赵熹和难以置信，“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我不能让母亲孤零零地走。”
宋墨固执地说，眼神坚定得可怕，“她生前被冷落，死后我不能让她再受委屈。”
赵熹和抓住他的手：“你母亲若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你这样糟蹋自己！”
“瑶瑶，你不明白。”
宋墨声音低沉，“我若现在离开，就永远无法查明真相，还母亲一个公道。”
两人争执间，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赵熹和一惊，连忙躲到帷幔后。
门被推开，英国公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孽子，你可知错？”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宋墨背脊挺得更直：“儿子不知何错之有。”
英国公勃然大怒，一脚踹在宋墨肩上：“你母亲尸骨未寒，你就与婢女私通，还敢顶撞为父！”
宋墨被踹倒在地，却立刻挣扎着重新跪好：“父亲心里清楚，那些罪名都是莫须有。儿子只问一句，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英国公脸色一变，随即更加暴怒：“逆子！看来是打得太轻了！”
他抽出鞭子，狠狠抽向宋墨。
躲在暗处的赵熹和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声。
鞭子抽在皮肉上的闷响让她浑身发抖，眼泪模糊了视线。
当英国公终于停手离去时，宋墨已经摇摇欲坠，却仍坚持跪得笔直。
“砚堂……”
她冲出来扶住他，泪水滴在他血迹斑斑的手上，“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宋墨虚弱地摇头：“不行......我若逃走，就坐实了那些污名......母亲也会死不瞑目。”
“可你会死的！”
赵熹和几乎是在哀求了。
宋墨却轻轻擦去她的眼泪：“瑶瑶，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说我最像竹，宁折不弯......如今我这根竹子，真的不能弯。”
赵熹和知道无法说服他，心如刀割。
她快速为他简单包扎了最严重的伤口，又从怀中取出一小包药粉：“这是止血消炎的药，你...你一定要撑住。”
宋墨握住她的手：“快走吧，被发现就糟了。”
赵熹和含泪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蒋夫人的灵位，轻声道：“伯母，请您保佑他.….
离开大相国寺后，赵熹和直接回了长公主府。
她换下小厮衣服，坐在窗前发呆，直到沐晴惊慌地跑进来：“郡主！长公主明日要入宫觐见太后！”
赵熹和眼睛一亮——这是天赐良机！她迅速做了决定：“告诉母亲，我也想去给外祖母请安。”
“可是郡主，您这三个月不是被禁足......”
“就说我突然想通了。”
赵熹和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我必须见到皇帝舅舅！”
次日清晨，赵熹和精心打扮，随长公主入宫。
凤辇中，长公主狐疑地打量女儿：“怎么突然想通了？”
赵熹和低眉顺眼：“女儿思来想去，确实任性了。皇祖母一向疼我，我该去请个安。”
长公主轻哼一声，没再多问。
入宫后，母女二人先去慈宁宫拜见太后。
赵熹和乖巧地陪太后说了会儿话，趁长公主与太后密谈时，借口去御花园透气溜了出来。
她快步穿过回廊，直奔乾清宫——这个时辰，皇帝通常在那里批阅奏章。
然而刚到宫门口，她就被侍卫拦住了。
“郡主请留步，陛下正在议事。”
赵熹和咬了咬唇：“我有急事求见陛下。”
“这.…..”
侍卫为难地说，“没有通传，小的不敢放您进去。”
正当赵熹和焦急万分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瑶瑶？怎么在这里？”
她回头，看见太子表哥正含笑看着她。赵熹和如见救星，立刻行礼：“表哥！我有要事求见皇舅舅！”
太子见她神色不对，挥退左右：“出什么事了？”
赵熹和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求表哥带我去见皇舅舅，宋墨......宋墨要被他父亲打死了！”
太子脸色一变，沉吟片刻，低声道：“跟我来。”
他带着赵熹和从侧门进入乾清宫，让她在偏殿等候，自己先去通报。
赵熹和坐立不安，手中帕子绞成了麻花。约莫一刻钟后，太子回来：“父皇让你进去，但......姑母已经发现你不见了，正派人四处寻找。”
赵熹和深吸一口气：“多谢表哥。”
乾清宫内，皇帝正在批阅奏折，见她进来，放下朱笔：“瑶瑶，听说你有急事？”
赵熹和扑通跪下，重重磕了个头：“求皇舅舅救救宋墨！”
皇帝挑眉：“砚堂？他怎么了？”
赵熹和将宋墨被家暴、蒋夫人蹊跷死亡等事一一道来，说到动情处泣不成声：“…...皇舅舅，宋墨现在浑身是伤，却仍坚持为母守灵，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皇帝神色渐渐凝重：“此事当真？”
“瑶瑶若有半句虚言，甘受任何惩罚！”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皇舅舅，蒋伯母是诰命夫人，若真被人毒杀，这是大逆不道啊！”
皇帝沉思片刻，突然问道：“瑶瑶，你与宋墨.…..？”
赵熹和脸一红，却坚定地说：“我心悦他，他也......心仪我。”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正要开口，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
长公主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瑶瑶！你竟敢.…..”
她看到跪在地上的女儿和端坐的皇帝，猛地刹住脚步，勉强行礼：“参见皇兄。”
皇帝摆摆手：“皇妹来得正好，朕正要派人去请你。”
他指了指赵熹和，“你这女儿，可是给朕出了个难题啊。”
长公主脸色铁青：“瑶瑶年幼无知，若有冒犯.….
“不，”
皇帝打断她，“她比我们想象的要勇敢得多。”
他站起身，走到赵熹和面前，亲手扶她起来，“朕答应你，会派人调查此事。若属实，绝不轻饶。”
赵熹和喜极而泣，又要跪下谢恩，被皇帝拦住：“但是，”
皇帝严肃地说，“在查明真相前，你不许再冒险去见宋墨，明白吗？”
赵熹和咬着唇点头。
长公主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陛下，瑶瑶与宋墨......”
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皇妹，孩子们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他转向赵熹和，“先随你母亲回去，等消息。”
离开乾清宫后，长公主一路无言。
直到上了凤辇，她才冷冷开口：“你今日所为，就是为了那个宋墨？”
赵熹和知道瞒不过，干脆承认：“是。”
“你可知英国公府现在是什么情况？蒋氏刚死，内宅大乱，宋墨又与他父亲势同水火......”
“母亲，”
赵熹和打断她，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若因困难就放弃所爱，那与懦夫何异？”
长公主震惊地看着女儿，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良久，她叹了口气：“回府再说。”
赵熹和望向窗外，大相国寺的方向隐约可见。她在心中默念：宋墨，一定要撑住，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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