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国寺的钟声敲过三响,夜色如墨般浓稠。
宋墨跪在佛堂中,背上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痂,稍一动作便又裂开渗血。
三天水米未进,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母亲的灵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母亲.…..”
他喃喃道,声音干涩得不成样子,“儿子不孝.…..”
忽然,门外传来几声闷响,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宋墨勉强抬头,看见佛堂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衣人闪了进来。
“世子爷,”
来人拉下面巾,露出一张陌生的脸,“窦小姐派我来救您。”
宋墨瞳孔微缩:“我不走......”
黑衣人却不理会,径直上前架起他:“得罪了。”
说罢一个手刀劈在他颈后。
宋墨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里只听见黑衣人低声道:“陆争已经为您死了,您还要辜负多少人的命?”
当宋墨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厢房里。
身上伤口已被妥善处理,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香。
他试图起身,却牵动了伤口,不由闷哼一声。
“醒了?”
屏风后转出一个身着鹅黄襦裙的少女,正是窦昭。
她手里端着一碗药,神色复杂地看着宋墨,“比预计的早了两个时辰,世子爷的意志力果然非同常人。”
宋墨警惕地盯着她:“这是哪里?为何带我至此?”
“我的别院。”
窦昭将药碗放在床头小几上,“至于为什么......”
她突然冷笑一声,“因为郡主那个傻丫头求皇帝不说,反倒打草惊蛇。你父亲已经下令,明日就要将你秘密处决,对外宣称你伤重不治。”
宋墨面色一变:“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窦昭逼近一步,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你以为他毒杀发妻后,还会在乎多杀一个儿子吗?”
宋墨浑身一震,死死盯着窦昭:“你......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窦昭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扔在床上,“这是陆争临终前写的。他为掩护我们救你,被英国公的人乱箭射死。”
宋墨颤抖着手展开信纸,上面是陆鸣熟悉的笔迹:「世子爷,属下无能,未能护您周全。蒋夫人确是被国公爷下毒害死,属下亲眼看见国公往药里加东西......」
信纸上的字迹被血迹晕染开,最后几行已经模糊不清。
宋墨眼眶通红,指节捏得发白。
“还有这个。”
窦昭又拿出一块染血的玉佩,“你母亲留给你的,被英国公拿走了。我的人从他的暗格里偷出来的。”
宋墨接过玉佩,喉头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声音。
那是母亲最珍视的嫁妆,曾说等他大婚时要送给儿媳的。
“连我母亲的玉佩都不放过……”宋墨咬牙切齿道。
“现在,你还想回去送死吗?”
窦昭冷声问,"陆争死了,你母亲死了,你的世子之位岌岌可危,连郡主都因为你被长公主禁足......宋墨,你的固执还要害死多少人?”
宋墨猛地抬头:“瑶瑶她......”
“她为了救你,冒险入宫面圣。”
窦昭讥讽地勾起嘴角,“可惜啊,皇帝虽然答应调查,却迟迟不下旨。”
“英国公已经得到风声,正四处搜捕你。若被抓回去,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付那个'蛊惑'他儿子的赵熹和?”
宋墨面色瞬间惨白。
他太了解父亲的狠毒,若知道瑶瑶与他......
“喝药。”
窦昭将药碗递到他面前,“这是我特制的'回阳散',能让你在十二个时辰内恢复七成功力。”
宋墨接过药碗,却没有立即喝下:“为什么帮我?”
窦昭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宋墨看不懂的情绪:“你就当......是我还你前世欠下的债吧。”
宋墨一怔,但窦昭已经转身走向门口:“喝完药休息两个时辰,天亮前我们必须离开京城。你父亲的人已经搜到城南了。”
“等等。”
宋墨叫住她,“我不走。”
窦昭猛地转身,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你——”
“我要回英国公府。”
宋墨一字一顿地说,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但不是去送死,而是要当着全族人的面,与那个畜生断绝父子关系。”
窦昭愣住了,随即眯起眼睛:“你确定?”
宋墨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我母亲不能白死,陆争不能白死。”
他擦去嘴角药渍,眼中寒光凛冽,“英国公府欠我的,我要亲手讨回来。”
窦昭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笑了:“好。”
她从身后取出长枪放在床边,"这是你母亲的长枪。明日英国公府有族会,所有长辈都会到场。"
宋墨拿起长枪,手指轻轻抚过锋利的枪头:“多谢。”
“不必谢我。”
窦昭转身走向门外,“记住,药效只有十二个时辰。之后你会虚弱三天,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养伤。”
宋墨点头,突然问道:“瑶瑶…...她还好吗?”
窦昭脚步一顿:“她被长公主关起来了,但很安全。”
她没有回头,“若你想再见她,就活着回来。”
房门轻轻关上,宋墨握紧短剑,望向窗外渐白的天色。
药效开始发作,一股暖流从丹田涌向四肢百骸,久违的力量感逐渐回归。
“父亲......”
他低声呢喃,眼中再无半点温情,“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正午时分,英国公府正堂。
公端坐主位,面色阴沉地听着族人议论纷纷。
自从宋墨失踪的消息传出,府中流言四起,有人说世子不堪家法逃走了,也有人说他被仇家掳走,更有人私下议论蒋夫人死得蹊跷......
“国公爷!”
管家慌慌张张跑进来,“世子、世子回来了!”
堂内顿时一片哗然。英国公猛地站起:“那个逆子还敢回来?带了多少人?”
“就、就他一个......”
管家结结巴巴地说,“但、但世子爷看起来......”
话音未落,正堂大门被一脚踹开。
宋墨一身素白孝服,手持染血长枪,缓步走入。
他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却燃烧着令人胆寒的冷焰。
“逆子!”
英国公怒喝,“你还有脸回来?”
宋墨不答,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族老,最后落在英国公身上:“今日我来,只为三件事。”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第一,为我母亲讨一个公道。”
他举起长枪,枪尖直指英国公,“第二,与这个毒杀发妻、残害亲子的人断绝父子关系。”
堂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骇人的指控震住了。
英国公脸色铁青:“放肆!来人,把这疯言疯语的逆子拿下!”
几个家丁冲上前,却被宋墨一剑一个刺倒在地。
他动作快如鬼魅,哪里还有半点重伤之人的样子?
“第三,”
宋墨踩着倒地家丁的身体走向英国公,“我要让全天下知道,英国公宋宜春是个什么样的禽兽。”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府医亲笔所写,详细记录了我父亲如何指使她在我母亲药中下毒。”
又取出一块玉佩,“这是我母亲的遗物,上面沾着的毒药与太医院记录的我母亲所中之毒一模一样。”
族老们面面相觑,一位白发老者颤声道:“世子,此话当真?”
“三叔公若不信,大可请太医来验。”
宋墨冷笑,“或者问问父亲,为何我母亲病重时不请太医?为何她死后不足七日就急急下葬?又为何......”
他声音陡然提高,“我不过是质问一句,就被打得半死?”
英国公额头青筋暴起:“胡说八道!你这逆子勾结外人污蔑生父,天理难容!”
他突然拔剑刺向宋墨,“今日我就亲手了结你这不孝子!”
宋墨不躲不闪,在剑尖即将刺入胸膛的瞬间突然侧身,英国公的剑刺了个空。
他反手一枪划破英国公的衣袖,一道血痕立刻浮现。
“这一枪,是为我母亲。”
宋墨冷冷道。
英国公大惊失色,他没想到重伤的儿子竟还有如此身手。不等他反应,宋墨又是一剑划过他脸颊:“这一枪,是为陆争。”
堂内乱作一团,族老们纷纷后退。
英国公又惊又怒,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掷向宋墨。
宋墨闪身避开,匕首深深扎入柱子。
“最后一枪。”
宋墨的声音如同地狱传来,“是为我自己。”
长枪刺入英国公肩头,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英国公惨叫一声,踉跄后退。
宋墨没有追击,而是转身面对众族老,从怀中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文书:“这是我与宋宜春的断绝书,请诸位长辈见证。”
他咬破手指,在文书上按下血印,然后将文书扔在英国公脚下:“从今日起,我宋墨与宋宜春恩断义绝。英国公府的一切,与我再无瓜葛。”
英国公捂着肩膀,脸色狰狞:“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脱家法?来人!给我杀了他!”
然而没有家丁上前。
族老们沉默地看着这一幕,那位三叔公长叹一声:“宜春,事已至此......你还是解释清楚蒋氏之死为好。”
宋墨冷笑一声,转身向外走去。药效开始消退,他的脚步已经有些不稳,但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宋墨!”
英国公在他身后嘶吼,“你今日走出这个门,就永远别想回来!你的世子之位,你的家业,都将归翰儿所有!”
宋墨头也不回:“那些肮脏东西,留给你和你的外室享用吧。”
他走出英国公府大门,阳光刺得他眼前发黑。
街角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静静等候。
窦昭掀开车帘,向他伸出手。
宋墨勉强走到马车前,终于支撑不住向前栽去。
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窦昭的声音:“放心,郡主已经在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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