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书

一

那是一张薄薄的纸，被随手用两支笔压在了桌子上。桌上原本散着些杂乱的纸张，墨水留下的痕迹早已干透凝固在上面，为了使这张薄纸看上去显眼，它的主人特地为它空出了一小块地方，于是书桌的正中央，那张纸被郑重地放置在那，仿佛要昭告天下即将发生一件轰动世界的大事。

但是韩小汐没有意料到的是，直到她回到学校，那张纸仍旧如原样摆放在桌子上，连笔的方向都没有变。就算真的赴死又如何，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关心，本就没有生者来救赎她，又为什么要写这封遗书呢？

韩小汐赴死的念头不是一夕之间形成的，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在哪一年。她六岁的时候，随父母去到南方，远离故土的韩小汐，根本不明白自己人生的境遇要就此转变，一路颠簸了许久，在南方待了几年，却因突发事故再次辗转回到故乡——一个于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城市。

父亲是在她十二岁那年去世的，那天母亲身体有些许不适，不能陪小汐出去散步，于是小汐便和爸爸一起下了楼，开始玩得很开心，爸爸沿着小区的楼栋慢慢地走，小汐滑着滑板，从他后面穿过，不一会打个圈又回到爸爸面前。玩累了，小汐说她想吃路边的手抓饼，那是一家刚开不久的店，正好对着小区门口，人流量很大。爸爸对小汐说："汐汐，自己乖乖在这玩，不要跑远了，爸爸马上回来。”小汐很乖地点头，可是等了很久爸爸并没有回来，小汐看着路边的树发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一脸着急的妈妈，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时的韩小汐，怎么也不会想到，爸爸一夜之间便消失了。她很后悔自己长这么大还要贪吃，后悔爸爸因为替他买手抓饼出了车祸，她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爸爸。

妈妈告诉韩小汐发生的一切的时候，她好像一点都不明白，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都不难过，是因为不爱爸爸吗？可是那天夜里，韩小汐睡不着，她很想爸爸，想到爸爸趁妈妈不在的时候给她买许多好吃的东西，想到爸爸给她讲各种好玩的故事，想到爸爸逗她玩，要捏她的鼻子，却故意让着她让她先得手……一想到这些，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流，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夜里起初听到模糊的争吵声，后来一句“是你害死了他”让韩小汐一下子惊醒起来，客厅里的灯亮堂着，妈妈在和伯父伯母争论，只是小汐完全清醒的时候，只能听到妈妈的啜泣声，和伯母缓和下来的安慰声，之前他们说了什么，究竟是韩小汐真的没有听到，还是她不愿意再想起，也就不得而知了。

那天晚上做了很奇怪的梦，梦里一群不知道是谁的陌生人，围在韩小汐四周，指着她说：”是你害死了你爸爸，是你害死了他！”那些人围成一个圈，那圈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压得韩小汐喘不过气来，韩小汐就是在那样的压迫感中度过了接下来几个小时，她觉得自己被人掐住了脖子，但是却永远不能死去，永远只能感受那种窒息的痛。没有人救她，妈妈不见了，小蕾不见了，外婆不见了，韩小汐可以确定，往后的日子里，她再也没有做过那样令人绝望的梦，因而那场梦像幽灵一样，深深地、永不可能除去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