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十三岁那年冬天,母亲带小汐回到了故乡,那是一个偏僻地小县城,人口众多,离省会城市不过两小时的车距,经济发展却始终位列省末,小汐听说,县城的贫困帽子戴了十几年,却始终没有要摘下的痕迹,“真不知道会是一个怎样的地方",这样想着的时候,小汐便睡着了。
母亲把她从迷糊中叫醒,车窗外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熙攘的人群,没有热闹的街道,远处的路灯散发着黄色的光,把树叶照得油亮亮的。
”汐汐,又长高啦,去年见你是与我齐眉高,这一窜竟超过我了。“汐汐从车上下来,姨妈便热心地和她打招呼。
”呜,嗯嗯是的。“面对其他人的夸奖,韩小汐向来都不知道怎么回复,只好支支吾吾,笑着看姨妈。
”来,都把东西拿上去吧。“姨妈倒也没在意,一转头,便和妈妈谈起话来,又招呼家里人把行李搬上去。
小汐不久便被安排和表妹睡在一起,而妈妈和姨妈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小汐睡下来,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发生的事情,她们的说话声却还是不时从房间里传来。夜里妈妈打开房门,检查小汐有没有睡着,小汐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妈妈便把房间门关上了。其实自从爸爸去世以来,小汐很久不能睡一个安稳觉了,常常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过去的时光总是如电影一般在脑海中放映,有时候小汐想象爸爸突然回到她的身边,告诉她,自己去了一个地方,在那里待了很久,但是很想小汐和妈妈,所以还是回来了。有时候小汐想象爸爸那天心情不好,不想陪她下去玩,于是小汐一个人下去,然后一个人回来,爸爸一直都在家里,没有发生任何事。
小汐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醒过来,外面阳光在温和地照着,窗外正好有两颗树,随风轻微地摆动。
此后的日子里,姨妈和妈妈的关系便越发亲密起来,小汐是个安静的女孩,话很少,妈妈因为搬了新家的缘故,自己心中也有烦心事,也很少和小汐谈心。小汐时常在无意中听到妈妈和姨妈在议论许多人,这当中自然也有她,每次小汐都会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出。
然而偷听她们谈话并没有让小汐开心许多,每次小汐都会受伤,她觉得妈妈根本不爱她,为什么妈妈要在姨妈面前说那么多她的坏话呢?
她们究竟说了什么,小汐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曾经拼命回想过,可是始终都想不起来,只是那个小女孩因为听到谈论自己的话语,而在隔壁房间黯然失色的神情,永远地刻在了小汐脑海中。记忆像一块塑料袋,把整张脸都包着,手脚仿佛瘫痪麻木,不能动弹,那塑料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把人闷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可是却异常难受。
为了使自己看起来乖巧些,小汐便常常带着一张笑脸,她不是一个口齿伶俐的女孩,对大人更是如此。“也许总是这样笑她们便不会觉得我有问题了,她们不会再说我了,妈妈会觉得我很乖巧,很能讨人喜欢。”小汐怀着这样的信念,对谁都笑,大人问她话,她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于是便笑着看他们;妈妈急着上班,让她洗好碗筷,晒好衣服的时候,她也笑;走在路上看到同学,需要打招呼的时候,她也笑。
小汐觉得,只要自己一直保持着笑容,就没有会说她闷,说她孤僻,说她不懂事。
当然,笑的确能收获到许多,小汐的初中同学大多数并没有和她说过话,只是看她经常笑,因而在她的同学录上,有一部分人说她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小汐看到这样的评价很开心,她觉得自己已经进步了很多,看来笑的确是一个万能的法宝。不过,和关系好的同学在一起的时候,她们总是会问她:“你为什么一直笑呢?”那语气里,有质疑,有排斥,有嫉妒,也许,只是单纯好奇吧,可是这问话在小汐听来异常刺耳,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十几岁的韩小汐站在空旷的广场上,她的对面是质问她的同学,每问一次,你为什么笑呢?韩小汐便缩小下去,那位同学也变得高大起来,到最后,韩小汐变成了蚂蚁一样大小,那位同学只需把脚轻轻一抬,就能置她于死地。
是的,韩小汐害怕这样的问话,仿佛对方看穿了她的一切,看到了她的伪装,用鄙夷的神态蔑视她,要将她鞭尸于大道上。
可是她仍只是笑,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偶尔她会说:“我很高兴。”别人问她有什么高兴的事情,韩小汐默不作声。
尽管如此,初中仍是愉快的,偶尔的不快乐并没有将小汐压垮,她很渴望高中,渴望崭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