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执刃殿内，宫子羽指责长老们居心不良时，女客院落中，卿酒酒与宋凝亦在看似轻松的闲谈间，彼此交换着心中的疑云。
一旁安静聆听的姜离离，突然幽幽一叹：“原来宫门也并非外界盛传的铜墙铁壁，安乐无忧。偏生我的爹娘为保住姜家最后一点血脉，将我送入这看似安全、实则暗流汹涌的樊笼……”
她的神色郁郁，望着庭院深深的眉宇间笼着化不开的愁绪。
宋凝闻声，疑惑地看向姜离离：“姜妹妹不喜欢角公子么？”
姜离离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在卿酒酒和宋凝脸上轻轻扫过，反问道：“宋姐姐就真的喜欢那位新执刃么？”
只这一眼对视，那目光中流转的了然，已让彼此心知肚明。
短暂的沉默后，姜离离目光状似随意地掠过四周的树梢和屋顶，话锋一转：“说起来，我们三位也算‘同乡’。姑苏卿家与姑苏宋家的旧事，我也曾耳闻一二。”她的语气如同闲话家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比如宋姐姐所在的宋家，三代皇商，根基深厚，连皇城亦有人脉。宋姐姐是宋家主母连得三子后才得的老来女，自是宋家掌上明珠。听闻每逢盛夏，宋老爷不惜千金，千里购得岭南荔枝，只为博爱女一笑。这般拳拳父爱，想来今夏宫门，或许还能收到姑苏来的荔枝也未可知？”
宋凝摇头浅笑：“姜妹妹说笑了。谁人不知，女子一入宫门，便如断线风筝，再难与娘家往来。宫门规矩森严，除了角宫，几乎无人能在外自由行走，更遑论让宫门之外的人送东西进来。”
姜离离却不以为意，话中带话：“宫门虽严，但非全然不近人情。若哪位夫人思家心切，托在外行走的角宫捎带家书，聊慰相思，也是有的。更甚者，从母家带进一个亲厚的丫鬟贴身服侍，亦非难事……”
她微微一顿，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一旁仿佛只专心作画的画师，续道，“就如上辈的卿家表姑娘和她的丫鬟，现在的雾姬夫人。”
卿酒酒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清冷的眸子抬起，将温热的茶汤徐徐注入姜离离与宋凝面前的杯盏：“姜姐姐似乎……知之甚详？”
姜离离接过茶盏，笑了笑，轻抿一口，续道：“上上代卿家主育有一子一女。女儿嫁入杨家，生下一女，名唤杨兰。”
卿酒酒执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因着母亲和舅舅为同母所出，杨兰自幼便与卿家表哥感情甚笃，只待卿家表哥金榜题名，便缔结良缘。可惜，待他高中之日，其母族明家却遭无锋屠戮，仅余一位明姑娘。上代卿家主母怜惜外甥女孤苦无依，便做主让儿子娶了这位明家表妹，也就是这一代的卿家主母。”
卿酒酒想起刚进入这具身体时看到的记忆，忆起初醒时记忆里卿家嫡母那冰冷含厌、隐带快意的眼神，以及小卿酒酒幼时偶然在父亲书房窥见的那幅画像。
“我的嫡母当是极厌杨兰夫人的。而我那姨娘……想必与杨兰夫人有几分相似。”卿酒酒的声音清冽，道破其中关窍。
姜离离颔首：“卿家公子与明家表妹定下婚约后，恰逢宫门选亲。杨家便将杨兰送入宫门，一则因卿家变故，难觅门当户对之良缘；二则亦是恐步明家后尘。”
传闻杨兰被选为宫门羽宫夫人的消息传到姑苏的时候，正好是卿家公子和明家表妹成亲的那天。
姻缘天定，半点不由人。一如她与那个人。也不知她被选为角宫夫人的消息传回姑苏后，那个人……是否也会如卿家公子一般，另娶新妇？
想必……会吧。
姜离离眼里的情绪一闪而逝。
“如此说来，酒酒与子羽倒也算是表亲。那后来呢？”宋凝适时问道。
姜离离点头：“听我母亲说起过，卿家弃杨家表妹择明家表妹时，上任卿家主自觉愧对妹妹和外甥女，便有了下下辈结亲的口头约定。这也是卿家这一代送女进宫门的原因之一。”
“卿家主母本就嫉恨其夫君心中藏有杨兰夫人，又岂会容亲生女儿嫁予杨兰夫人之子？”卿酒酒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更遑论……他那般荒唐名声。”
这便是庶女卿酒酒被推出来，而那位卿家老爷亦未曾阻拦的缘由吧。
一时之间，三人默然，周遭空气仿佛凝滞。
恰在此时，画师的声音适时响起：“有劳三位姑娘久候，画已作好。”
姜离离起身，朝画师微微颔首致意，随即转向卿酒酒与宋凝，欠身道：“坐了这许久，实在有些乏累，恕离离失礼，先行告退了。”
画师携着画卷离去，姜离离的身影也消失在回廊深处。
客院院落里，只余卿酒酒与宋凝相对而坐。
四下寂静，唯有穿庭而过的风声，撩动着檐下的竹帘，发出细碎的轻响。
良久，宋凝忽然笑道：“世家之女，果真少有愚钝之辈。”
卿酒酒抬眸看她一眼，“你也看出来了？”
宋凝轻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她虽只说了两桩旧事，可透露出的信息却不少。只是不知她的用意究竟为何？”
卿酒酒神色未动，只将手中早已凉透的残茶，轻轻搁在石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盛夏荔枝熟透之日尚远。”她的声音淡得像穿庭而过的风，“至于旁的事，时候到了，自会分明。再不济，自有宫门‘自己人’殚精竭虑，你我两个外人，点到为止，已是情分。”
宋凝微微一怔，旋即了然一笑：“也是。”
她端起自己那杯尚温的茶，对着卿酒酒虚虚一敬，仰首，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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