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身体沉重得不像自己的，冰冷的湿衣紧贴皮肤，汲取着所剩无几的热量。泥泞不堪的小径蜿蜒向前，通往那片象征着穆家权力与冷漠的建筑群。
脑海中，原主零碎的记忆不断翻涌——指向她的嘲笑，刻意伸出的绊脚石，被抢走的微薄月例，以及穆云雪那看似亲切、实则满是施舍与戏弄的笑容。
“痴傻废材……”穆倾城在心中冷冷重复着这四个字，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污泥的覆盖下，锐利得惊人。
越是靠近穆家那不算宏伟、却透着森严气息的侧门，周遭投来的目光便越是密集。惊诧、鄙夷、幸灾乐祸……如同针一般扎在身上。
“看！是那个傻子！”
“她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掉粪坑里了吗？”
“啧啧，真是丢尽了穆家的脸面……”
“离她远点，晦气！”
窃窃私语声毫不避讳地传来，伴随着低低的哄笑。
穆倾城充耳不闻，目光平静地直视前方，脚步未曾有丝毫停顿。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这等宵小，还不配让她动容。
然而，总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彰显自己的存在。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穆家尊贵的嫡三小姐啊！”
一道娇俏却带着明显恶意的女声在前方响起，带着一群人堵住了去路。
为首的少女，穿着一身水粉色的锦缎衣裙，容貌娇美，眉眼间却满是刻薄与骄纵。正是原主的堂姐，穆家四小姐——穆云雪。她身后跟着的几个旁系子弟和丫鬟，也都是一副看好戏的嘴脸。
穆倾城停下脚步，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莫名让穆云雪心头一跳，仿佛被什么冰冷的物事掠过。
“怎么？”穆云雪强压下那丝不适，双手抱胸，下巴抬得更高，用施舍般的语气说道，“三姐姐这是去哪儿野了？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知道的以为你是穆家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乞丐窝里爬出来的呢！”
她身后的跟班们立刻爆发出配合的哄笑声。
“就是就是！臭死了！”
“赶紧滚回你的破院子去吧，别在这里碍眼！”
穆倾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如同在看一群上蹿下跳的猴子。她在快速适应这具身体的状况，评估着体内那微弱的内息，能让她做到什么地步。
她的沉默，在穆云雪看来，无疑是痴傻和懦弱的表现，气焰越发嚣张。
“喂！傻子，跟你说话呢！”穆云雪上前一步，几乎要戳到穆倾城的鼻子，“听说你去找七彩灵鱼了？鱼呢？拿出来给我们瞧瞧啊！该不会是自己偷吃了吧？哈哈哈！”
又一个旁系少年嬉笑着捡起一块小石子，朝着穆倾城扔过来：“臭傻子，滚远点！”
石子带着风声，瞄准的是她的额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痴傻的三小姐会像往常一样，要么呆呆站着被打中，要么惊慌失措地躲开时——
穆倾城动了。
她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迟缓，仿佛只是随意地、漫不经心地偏了偏头。
那枚石子，擦着她的鬓角飞过，落入身后的泥地里。
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愣住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个傻子……她居然躲开了？
穆云雪眉头一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长期的优越感让她不愿深思，只当是巧合。她恼羞成怒地喝道：“你还敢躲？给我按住她！本小姐今天非要好好教教她规矩！”
两个旁系子弟闻言，脸上带着狞笑，上前就要抓穆倾城的胳膊。
就在他们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破烂衣袖的瞬间——
穆倾城再次动了。
这一次，不再是闪避。
她看似虚弱地抬手，动作轨迹模糊不清，仿佛只是无力地挥动了一下。
“啪！啪！”
两声清脆至极的耳光声，突兀地响起，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门口。
那两个上前抓人的旁系子弟，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眼前一花，脸上就传来火辣辣的剧痛，整个人被打得踉跄着倒退好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嘴角甚至渗出了血丝。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那个依旧静静站立、仿佛什么都没做的污泥少女。
穆云雪脸上的娇蛮和得意彻底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惊愕和一丝被冒犯的愤怒。她尖声道：“你……你这个傻子！你竟敢动手打人？！”
穆倾城缓缓抬起手，用那沾满污泥的袖子，随意地擦了擦脸颊上溅到的泥点。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依旧狼狈，可那双抬起看向穆云雪的眼睛，却幽深得令人心悸。
没有痴傻，没有茫然，没有畏惧。
只有一片冰冷的、毫无情绪的平静。那平静之下，仿佛蕴藏着能冻结灵魂的寒意。
“打都打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因寒冷和虚弱而带着沙哑，却字字清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还问敢不敢？”
穆云雪被她看得心底发毛，那股陌生的寒意再次涌上心头。她色厉内荏地指着穆倾城：“你……你反了天了！我要告诉长老！把你赶出穆家！”
“尽管去。”
穆倾城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嘲讽。
“不过，在你去之前……”她的目光掠过穆云雪和她身后那些噤若寒蝉的跟班，最后落回穆云雪那张因愤怒和一丝恐惧而扭曲的脸上，淡淡地补充道，“记住，以后见到我，绕道走。”
“否则，”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不介意，帮你们‘长长’记性。”
说完，她不再理会这群呆若木鸡的人，拖着依旧虚浮却异常坚定的步伐，从穆云雪身边缓缓走过。
所过之处，那些旁系子弟和丫鬟们，竟不由自主地、恐惧地向后退开，自动让出一条道路。
穆云雪僵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着那个污泥满身、背影却挺得笔直的少女逐渐走远，想放几句狠话，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脸上，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冰冷目光扫过时的刺痛感。
周围看热闹的下人和一些旁系，也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却不再是单纯的嘲讽，而是带上了惊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那个任人欺凌的痴傻废材三小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穆倾城没有回头，径直走向记忆中那个位于穆家最偏僻角落、破败不堪的小院。
在她身后不远处，侧门的阴影里，一道沉默的黑色身影不知何时悄然立在那里。
冥古的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落在那抹渐行渐远的、狼狈却孤傲的背影上，深邃的眼底，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悄然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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