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小院,与其说是住所,不如说是一处被时光遗弃的角落。
院墙斑驳,爬满了枯死的藤蔓,木门歪斜,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其吹倒。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院内,杂草丛生,仅有的几间屋舍也显得低矮破败,窗户纸破烂不堪,在微风中簌簌作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霉味,与原主记忆中的“家”,分毫不差。
穆倾城步履蹒跚地走入,冰冷的身体几乎达到极限。她需要尽快清理这一身污秽,处理伤势,然后……弄清楚这具身体的状况,以及,那个侍卫。
她径直走向记忆中取水的水缸,缸沿结着薄冰,缸底只剩少许浑浊的积水。她舀起一瓢,冰冷的寒意刺骨。
就在这时,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门旁,如同鬼魅。
穆倾城舀水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回头,眼角的余光却已将来人纳入感知。
是他。
那个在她醒来后,接收到的原主零碎记忆里,如同背景板一样,沉默地跟在“痴傻”的原主身后,承受着连带嘲笑与白眼,却始终如同磐石般存在的——贴身侍卫,冥古。
他依旧穿着那身看不出材质的黑色劲装,身形挺拔,面容隐在门廊的阴影下,看不真切,只能感受到一种近乎死寂的沉静。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刻意散发出任何气息,却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穆倾城缓缓直起身,转过身,正面看向他。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打量这个男人。
很高,肩宽腰窄,身形线条流畅而充满隐晦的力量感。他的脸大部分隐在暗处,只能看到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紧抿的、颜色偏淡的薄唇。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古井寒潭,不起丝毫波澜,看向她时,没有怜悯,没有好奇,没有鄙夷,也没有寻常侍卫应有的恭敬。
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仿佛世间万物,皆与他无关。
穆倾城的心,微微沉了沉。这种眼神,她太熟悉了。只有真正经历过尸山血海,看透生死,并且拥有绝对实力与自信的人,才会拥有如此眼神。
一个如此人物,为何会甘愿留在穆家,做一个痴傻废材的、备受欺凌的贴身侍卫?
原主的记忆里,关于他的部分少得可怜,只知道他沉默寡言,偶尔会在原主被欺负得太过分时,如同影子般出现,挡下一些实质性的伤害,仅此而已。
“你去哪儿了?”
穆倾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她没有用原主那种懵懂痴傻的语气,而是直接用了属于她自己的、带着一丝审视的口吻。
她在试探。
冥古的目光在她沾满污泥、却异常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声音低沉,没有任何起伏:“属下失职,未能护小姐周全。”
答非所问。避重就轻。
穆倾城扯了扯嘴角,一抹冰冷的弧度:“失职?我看你,倒是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
她指的是刚才在门口,他并未现身。而现在,在她“处理”完麻烦,回到这无人问津的小院后,他出现了。
冥古沉默着,没有辩解,也没有承认。那双深邃的眸子,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将她所有试探的目光,都无声地吞噬了进去。
穆倾城不再追问。她知道,面对这样的人,直白的追问毫无意义。
她将手中的破瓢递向他,动作自然,仿佛理所应当:“水。”
这是一个指令,也是一个更进一步的试探。试探他的服从底线,也试探他的反应。
冥古的目光,从她的脸,移到那只沾满污泥、拿着破瓢的手上,停顿了大约一息的时间。
然后,他动了。
他走上前,步伐沉稳无声,接过她手中的破瓢。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种冰冷的力度,在接过瓢时,指尖与她的手指有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接触。
一股极淡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寒意,顺着接触点传来,让穆倾城几乎冻僵的身体,莫名地微微一颤。
他没有去看水缸里那点可怜的积水,而是转身,走向院中那口看起来早已干涸多年的古井。
穆倾城看着他走到井边,并未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
只见他随手将破瓢放在井沿,然后,单手覆在了那布满灰尘和枯叶的井口石栏上。
没有任何光芒闪耀,也没有任何能量波动。
但下一刻,穆倾城清晰地感觉到,周遭空气中那稀薄的水汽,正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向着井口汇聚。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一股清冽的、带着淡淡凉意的湿润气息,从井中弥漫开来。
冥古收回手,拿起破瓢,从井中舀起满满一瓢清澈见底的、甚至隐隐散发着灵气的井水,递回到穆倾城面前。
“小姐,请用。”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穆倾城看着那瓢清澈的井水,又抬眸看向冥古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中的疑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
凝水成泉?还是……引动了地脉?
这绝非一个普通侍卫,甚至绝非寻常玄者能够做到的。这需要对水之法则,或者对天地能量,有着极高层次的领悟与掌控。
她接过水瓢,指尖再次感受到那冰冷的触感。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看着他,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冥古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声音低沉而平稳:“您的侍卫,冥古。”
依旧是这个答案。
穆倾城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更多的信息。她不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开始就着冰冷的井水,清洗脸上和手上的污泥。
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始终平静地落在她的背上,没有探究,没有审视,更像是一种……沉默的守护与观察。
她快速清理完露在衣服外的污渍,将破瓢放下。
“我累了,需要休息。”她背对着他,说道,“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冥古应道,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
穆倾城不再停留,推开那扇破旧的房门,走进了昏暗的屋内,将门轻轻关上。
隔绝了外面的视线,也隔绝了那个神秘莫测的侍卫。
屋内,陈设简陋,一床一桌一椅,皆布满灰尘,空气中霉味更重。
穆倾城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身体的疲惫和伤势阵阵袭来,但她的眼神,却锐利如鹰。
这个冥古,绝对不简单。
他留在“她”身边,目的究竟是什么?
保护?监视?还是……另有所图?
看来,在这危机四伏的异世,她不仅要面对明处的敌人,还要提防这个身边最神秘的……“自己人”。
而此刻,院中。
冥古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亘古存在的雕像。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那扇破旧的木门,看到屋内那个强撑着不倒下的瘦弱身影。
他深邃的眼底,那丝极淡的涟漪,再次浮现。只是这一次,那涟漪之中,似乎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味。
风中,似乎传来他低不可闻的自语:
“终于……开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