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春夜,细雨润湿了青石板路。柳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今日是柳家老爷六十寿辰。喧闹的丝竹声里,柳太真身着一袭罕见的绯色罗裙,端坐于主位之侧。她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眸光流转间,眼尾自然流泻出一点难以掩藏的艳色。十年人间烟火,她早已娴熟于这幅大家闺秀的做派,却仍在这样喧腾的热闹里,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隔阂。
柳太真依言抬眼望去,刹那间呼吸微窒。阶下之人白衣胜雪,怀抱着一张古琴,眉目清朗如青山绿水,气质却似孤松积雪,清冷得不似尘世中人。不是赤练,又能是谁?
“久闻柳大小姐芳名。”他微微欠身,神色平静无波,仿佛真的只是初逢。
柳太真迅速敛起心神,依礼轻声回道:“升卿公子琴艺冠绝江南,今日得闻,是太真之幸。”
宴席之上,琴声淙淙而起,如山间清泉流淌,沁人心脾。他指尖拨动,奏的是一曲《梅花三弄》。柳太真垂眸聆听,心神却飘远了,百年前他们初遇时,雪夜里梅花正盛,他也是这般,于月下弹奏此曲。那时她灵智初开,循着琴音而去,因而得他救下一命。
宴席终了,柳太真以讨教琴艺为名,将赤练引至后园。月色如水银泻地,将盛放的海棠染上一层朦胧的清辉。二人立于亭中,一时俱静默无言,唯有晚风拂过叶片的细微声响。
“一别十年,”终究是柳太真先开了口,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故人无恙?”
赤练闻言轻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不过是游历四方,抚琴自娱,倒也自在。”他目光掠过她发间摇曳的珠翠,语气平淡,“倒是你,变化颇大。小蛇,若非眉眼依旧,几乎要认不出来了。”
柳太真知他话中有话,却不接茬,只低声道:“当年不告而别,实有苦衷。”
“无妨,”赤练语气依旧淡然,“你我皆是红尘过客,聚散离合,何必解释。”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片细长柳叶,抵在唇边轻轻吹响。调子低回婉转,正是当年她养伤时,他常奏的安神曲。柳太真恍惚一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改变她命运的雨夜。
十年前,姑苏城外,暴雨倾盆。
她还叫玉京,拖着灼痛的身躯,在泥泞中艰难爬行。雄黄酒毒性发作,她已维持不住人形,青鳞在惨白的闪电光下若隐若现。那时她刚刚修得人形,懵懂闯入人间,仿着话本里的说辞,给自己取名“玉京”。直到遇见那个书生,他笑着吟诵:“天上白玉京?怪不得姑娘这般美丽,原来是天上来的仙女。”
她信了那温文尔雅的表象,以为寻得真爱,不惜透露真身,换来的却是一杯淬了剧毒的雄黄酒和一句惊恐万状的“妖怪”。
意识即将消散之际,一股熟悉的同类气息悄然靠近。她用尽最后力气抬头,看见一道青衣身影执伞而立,眉间一点朱砂,在雨夜里妖异得惊心动魄。“同族落难,岂能见死不救。”男子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她捧起,声音温和似水,“小蛇,你就跟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