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

记忆如潮水般退去，柳太真望着眼前人，轻声问，“你可怪我当年不告而别？”

赤练摇头：“你既有你的选择，我何必怪你。只是好奇，当年那个说要自由自在、游历四海的同族，为何甘心困在这方寸之地，做那笼中雀鸟？”

柳太真垂眸，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真正的柳家小姐奄奄一息的模样。荒野破庙中，那个与她容貌相似的少女在她怀里气息微弱，最后的请求言犹在耳：“我死后，父亲无人照料，柳家必败……求你，替我照顾父亲，守住柳家……”

她本可拒绝，但看着那双充满恳求与绝望的眼睛，竟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于是顶替了柳家大小姐柳太真的身份，这一守，便是整整十年。

“我有不得不守的承诺。”柳太真最终只是这样回答，声音坚定，“待时机成熟，自会离开。”

赤练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片刻后唇角微扬：“既然如此，我便在金陵多留些时日。”

“为何？”

“等你履约。”他微微一笑，眸光深邃，“我记得你当年说过，要跟随我身后做一个侍琴的侍女，跟着我一起去见见人间景色，我自然是要等来，然后一起走。”

柳太真怔住，心头猝不及防地涌上一阵暖意，却故意冷了声线，“谁说我要与你同行？”

赤练并未回答，只是细致地收好古琴，转身离去，白衣身影渐渐融入了月色之中。柳太真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下的玉镯。那是真正的柳家小姐临终前赠予她的信物，十年未曾离身。

“大小姐，夜深露重，该回房了。”丫鬟轻声提醒。

柳太真恍然回神，这才惊觉自己在亭中已立了许久。回到闺房，她屏退下人，独坐镜前。镜中人眉眼精致，云鬓花颜，是标准的江南闺秀模样。可她偶尔仍会在恍惚间看见自己最初的容颜，那条名唤“玉京”的小蛇幻化出的、带着几分妖冶的容貌。虽然是同一张脸，但总觉得就是不一样的。

她轻轻取下繁复的头面首饰，墨色长发如瀑垂落。指尖触及耳后，那里藏着一片不易察觉的青色伤痕，是当年雄黄酒留下的痕迹，也是她与过往之间唯一的联结。

夜深人静，柳太真辗转难眠。她想起初遇赤练的那段时光，他带她回到隐于竹林深处的雅舍，为她疗伤，喂她服下解毒的草药。那时她重伤虚弱，时常维持不住人形，只得蜷缩在他特制的竹篮中。“小蛇，今日感觉可好些了？”每日清晨，他总会轻叩竹篮，声音温和如春风。

感受到篮子边的动静，她便会懒洋洋地探出头来，吐出信子感受空气中他的气息。若是感觉尚可，便化为人形与他相见；若是体力不支，便继续蜷缩着，只露出一双蛇眼悄悄看他。赤练从不勉强，总是耐心地将药汤放在一旁，自顾自地抚琴。他的琴声有安神之效，她常在悠扬的琴声中沉沉睡去，梦中有青山绿水，有他执伞而立的身影。

伤愈后，她在他那儿又住了半年。他教她辨识药草，教她更深层的修炼法门，也教她人间规矩。她则为他打扫庭院，烹煮茶茗，偶尔也会随着他的琴声起舞。蛇妖天生柔韧，舞姿曼妙动人，常惹得他停下琴声，专注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