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般平静的通信持续了一年多后,变故悄然而至。
梅四郎敏锐地察觉到,柳太真回信的间隔越来越长,字里行间也渐渐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与客气,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羞怯的亲近。起初他以为她是病了,或是课业繁忙,便在信中关切询问,却总得不到确切的回答。后来,他按捺不住担忧,寻了个由头亲自去柳府拜访。
厅堂之中,再见到的“柳太真”,眉眼似乎长开了些,更添清丽,但感觉却全然不同了。她依旧礼貌周全,举止得体,甚至比从前更加端庄沉稳,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稚气。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像是隔着一层看不透的薄雾,客气而遥远。
梅四郎心中涌起巨大的失落和委屈,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他不明白,为何订婚之后,反而感觉离她更远了?
但他终究是那个心地纯良的梅四郎。即便心中难过,他也未曾想过放弃或质问。他只是觉得,或许是自己不够好,未能真正走进她的心里。
于是,他依旧固执地、笨拙地、想方设法地对她好。得了什么新奇有趣的玩意儿,第一时间想到送给她,听说她喜欢琴,便四处搜罗琴谱,即便她回应冷淡,他也只是默默地将那份失落藏起,下一次依旧带着笑容出现在她面前,像个忠诚的尾巴,不厌其烦地跟在她的身后,试图用自己的一腔热忱,融化那层莫名的冰霜。
梦境的画面在此处变得模糊而跳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过,又重新勾勒。
周遭的一切都明亮温暖起来。依旧是柳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他身穿大红喜服,紧张又激动地牵着红绸的一端,另一端,是凤冠霞帔盖着红盖头的新娘。他能感受到她指尖细微的颤抖,如同当年上元灯节他握住她手时一样。
喜帕掀开,露出的是那张他惦念了整个少年时代的脸庞,眉眼温婉,含羞带怯,双颊绯红,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依赖与倾慕。梅四郎忽然意识到,要是太真妹妹能够长大,大概就是这般模样吧。
洞房花烛,耳鬓厮磨。他看着眼前的新嫁娘,伸手在她鬓边落下一朵杏花。
婚后生活如同他曾经憧憬过无数次的那样,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是长安城里众人羡艳的天作之合。她喜欢书画,两个人婚后日日红袖添香,梅大人看着他们夫妻感情好,也没有催促梅四郎一定要做一番事业出来。很快,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看着儿女绕膝,看着她眼角渐渐生出细纹,却依旧对他露出温柔的笑容,梅四郎只觉得人生圆满,再无遗憾。
岁月静好,他们一同从青丝走到白发。梦中光阴似箭,他仿佛看到了两人相依相偎,坐在庭院中海棠树下,看着夕阳西下,平静地走完了一生。
枕畔,那枝杏花悄然绽放,花瓣在月光下舒展到极致,散发出最后一缕浓郁而短暂的香气,随后,又无声无息地、一片片地凋零,落在枕边,化作几点微不可察的湿痕。
梦枕黄粱,一晌贪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