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

婚后的生活平静而温馨。柳太真依旧打理着柳家产业和妖市事务，赤练则偶尔以“升卿公子”的身份露面抚琴，更多时间则是陪伴在她身侧，或是在小院中抚琴自娱，教导柳太真一些更深妙的修行法门。柳老爷了却心事，身体虽渐显老态，精神却愈发矍铄，享受着女儿女婿的孝养。

武祯与梅逐雨在经历那次风波后，感情愈发深厚。梅逐雨辞去了刑部的职务，他本就不喜官场束缚，如今更想陪伴在武祯身边。两人一同游历四方，探访名山大川，梅逐雨研究各地刑狱案卷，武祯则掌管沿途妖市，倒也自在快活。只是苦了柳太真，时常收到武祯从各地寄来的、抱怨梅逐雨不解风情的书信，以及塞得满满当当的当地特产。

婚后半年，妖市重开“百妖宴”。赤练第一次以“蛇公道侣”身份登台。柳太真与他一统站在妖市最高处，看着底下的热闹，台下千百精怪神色各异，匆匆忙忙，奔赴自己好时光。柳太真坐在茶楼上，妖市大门口，门上三行字很是显眼。

——凡入市场者，先问善恶，再问族类；

——私斗者，不论输赢，皆逐出市，永世不准再入；

——人妖通商，等价交换，敢以法术惑人者，杀无赦。”

岁月静好，光阴如梭。转眼又是数年过去。

柳老爷七十九岁那年冬天，染了风寒，一病不起。

柳太真搬入老父院中，昼夜亲侍汤药。赤练每日拂晓以琴声引朝阳入窗，替老人补气。只是生老病死，对妖来说也难以跨越，只是寿命会比人族更长一下。

除夕夜，柳老爷精神稍好，要女儿扶他到廊下看雪。雪落无声，老人忽然道：“太真，我昨夜梦见你小时候，穿粉衫子，在秋千上笑。”

柳太真一震，几乎握不住手炉。柳老爷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唤过自己了，在他们说开柳太真的身份之后。柳老爷却拍拍她手背，笑得慈祥，“你们都一样，喊我父亲，替我暖过手。够了，够了。”

“只是不知道，那底下是什么样子。不过也没关系，你母亲是个性子强的，定然已经替我搭理得好好的，只等我过去了。我一开始就知道陪不了你们太久，所以也不必伤心。日后，你们还有大把时光呢。”

他回头望向立在一旁的赤练，目光清亮：“我走后，带她去看更大的雪，莫让这小小金陵困住她。”

赤练合十，深深一揖：“谨遵岳父大人吩咐。”

当夜，老人在琴声中睡去，嘴角含笑，再未醒来。他走得十分安详，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去赴一个期待已久的约会。柳太真不知道他是不是梦到了那个孩子，还有妻子，只能是为他操办了隆重的葬礼，极尽哀荣。

出殡那日，有不少人送他。柳太真婚礼上发生的一切即使下了封口还是被隐晦相传，加上他一生也算得上是清廉，不少人或是想要交好或是真心感怀，都来送他一程了。

坟前，柳太真割发一缕，以血为墨，在柳树干上写下柳老爷的名字。赤练陪她跪了一夜。伸手抚过那行字，指尖佛力渗入，字便化作一道青纹，永远长进树里。

他生前与人为善，来生，定然会有一个好去吃的。

风过，柳条依依，像老人最后一次为女儿理顺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