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

丧期过后，柳太真将柳家产业细细整理，账目、田契、铺面、人情往来，皆处置得清清楚楚，交给了族中一位品行端方、颇有能力的侄辈打理，并郑重请托梅家及其他世交故旧多加照拂。她与赤练在柳老爷墓旁结庐而居，粗茶淡饭，布衣素服，一心守孝。

春去秋来，寒暑三易。庐前野草青了又黄，唯有墓侧那株由万木春悄然种下的柳树，亭亭如盖，柔韧的枝条在风中轻摇，仿佛无声的陪伴。她也来了一趟，只可惜那时候没来得及见到柳老爷最后一面。她看上去生活也不错赤练说她身上有灵气在，或许以后真的能做一方神仙也说不定。

三年孝期终于圆满。这一日，晨曦微露，柳太真与赤练最后一次在墓前焚香叩拜。

“父亲，女儿要走了。”柳太真轻抚冰凉的墓碑，声音轻柔却坚定，“您放心，柳家很好，我也会很好。” 赤练在她身侧躬身一礼，虽未言语，敬意尽在其中。

两人回到那座生活了十数年的柳府。府邸依旧，亭台楼阁，一草一木，皆熟悉如昨，只是即将迎来新的主人。庭院中那株海棠树正值花期，粉白的花朵缀满枝头，在晨光中开得静谧而绚烂。

“都安排好了？”赤练轻声问，目光落在她比往日更显清韧的侧颜上。

柳太真点点头，目光缓缓掠过这承载了她太多记忆的庭院，“嗯。”

她应道，声音清晰，“柳家自有后人继承，产业稳固。妖市那边，武祯虽常年在外，但有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协同管理，秩序井然，无需我再挂心。”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赤练，眼底最后一丝阴霾散尽，焕发出如同挣脱樊笼、回归山野般的明亮光彩，唇角扬起一抹带着几分狡黠与怀念的笑意，恍若当年那个初化人形、自称“玉京”的懵懂小蛇。

“赤练先生，昔日诺言已践。如今，玉京可否有幸，重拾旧约，追随你身后，去做那侍琴的侍女，去看那山川湖海，人间万千景色？”

赤练凝望着她，眼中漾开如同初雪消融、春水初生般的温柔笑意，他伸出手，稳稳地执起她的手，掌心温暖干燥，将她的指尖完全包裹。

“求之不得。”

两人相视一笑，无需更多言语。

百年时光飞逝，昔日的柳府几经修缮，早已换了三任主人，门庭依旧显赫，只是内里故事已非旧时模样。

城外后山那片柳林，却在这百年间越发生机勃勃，郁郁葱葱，灵气氤氲。尤其是墓前那株古柳，枝干愈发苍劲，柔韧绵长，姿态舒展，竟有直拂云天之势，引得乡人啧啧称奇，奉为祥瑞。

某年清明，白衣人影踏月而来。男子怀中抱着一张古琴，木质温润；女子手中执一盏精巧的宫灯，灯罩竟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青皮小蛇盘绕而成，蛇信微吐，跃动着一簇温暖而奇异的火焰。

女子俯身，将带来的一枝金桂与一枝带着山野清气的野百合轻轻放下。

“父亲，”柳太真声音轻柔，却清晰地传入风中，“我们回来了。”

夜风适时拂过，万千垂落的柳条如同有了灵性，其中最柔嫩的一缕轻轻拂过她的鬓角，带着凉意与轻柔的力度，像极了记忆中老人含笑抚摩她发顶的手。

远处山脊边缘，已泛起淡淡的鱼肚白，晨曦即将刺破夜幕。

赤练向柳太真伸出手，目光望向南方，语气寻常如同商议家常：“走吧，去滇南，这个时节，山茶该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