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连几天晚上,只要不下雨,我父亲就带着镰刀拿着手电筒上山抓石蛙。慢慢的天气秋凉了,晚上抓到的石蛙数量也越来越少了。为了多抓一些,父亲一次比一次多走一些路。那天晚上,轻轻的晚风吹在父亲身上有些发凉,月亮下一片片黑云飘过,山沟里一会儿有一点月光,一会儿又黑得象钻进了山洞里似的。父亲拿着手电筒沿着水沟一直向山顶方向找去,眼看离山顶已经不远了,水沟的尽头就在脚下,一共才抓到十几只石蛙。正准备转身回家,隐约听到旁边山坳里传来说话的声音,父亲顿时汗毛一紧,头发都立了起来。父亲用手摸了摸腰间的镰刀,心里嘀咕道:这三更半夜的,这大山顶上哪来有人说话呢?难道真有鬼?想到这里,父亲又立马叮嘱自己,世界上哪有鬼,都是自己吓唬自己而已!这样想想,父亲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又沉下去了一点。不对,还是感觉有说话声,于是父亲又停下来一动不动,再仔细听听,的确是有人说话的声音。父亲索性把镰刀取下来,紧紧的握在手中,关掉手电筒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慢慢摸去。转过一个小山包,发现山坳里有一块大约几十平方米的平地,平地的后面有几间茅草房,其中有一间房子的窗户有一点昏暗的灯光,声音就是从那个窗户里传出来的。
父亲猫着腰慢慢靠近茅草房,侧耳一听,是有人在喝酒聊天:“啊,是吧。”“是啊,喝吧,喝就喝吧。”听了许久,除了“喝吧,喝吧,是啊,是啊,”就没有别的什么内容。
父亲把眼睛贴在窗户缝里看了看,原来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发长长的,胡子拉杂,穿着破旧的衣服坐在餐桌旁,桌子上摆着两个碟子,一个酒瓶。男子一手举着酒杯,对着墙角这边扬了扬:喝!……啊!……呵呵……然后抿了一小口,扒在桌子上许久没有动静。桌子对面看不到的地方也没有一点动静。对面坐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难道也扒桌子上睡着了?父亲又作贼似的摸到大门那里,把眼睛贴到大门缝里看了看,桌子对面一个人也没有,整个房间就他一个人。
那个胡子拉杂的中年人扒在餐桌上睡了一会儿后又坐了起来,拿着酒瓶向酒杯里添了一点酒,然后举起酒杯:“喝……啊……好……好……”脖子一仰,干了。
父亲这才明白,他就是一个人喝得这么热闹,喝得这么开心。正准备轻轻离开时,一转身不小心脚绊倒了什么东西,“咣档”一声,父亲吓着赶紧蹲到地上,又不敢大动作的跑。
“进来……别走!”他一边转身开门一边大声喊道:“别走,喝两杯!”父亲被这突而其来的变化给吓蒙了,生怕被误会当作小偷,连忙解释道:“我是来山里抓石蛙的,抓了十几只。”还特意扬了一下装石蛙的袋子。他双手抱着我父亲只管使劲往屋里拉,根本就不理会你说什么,就是要拉到桌子旁喝酒。父亲觉得无功不受禄啊,我们素不相识怎么好意思在别人家喝酒呢!可他就是一根筋:今天你不喝酒,甭想出这个门!
看那模样,说他喝醉了吧,也不是很醉,思维还有些清晰。他拿来了酒杯和筷子,桌子上摆着一碟炒熟的黄豆和一碟熟玉米,和我父亲边喝酒边聊,得知他家离我们家相隔两、三里路,他老伴前几年去世了,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儿子,到山背那边做上门女婿了,一年很少回来一两次。他到这里是给大队养牛的,入冬以后,大队十几头牛都不用耕田了,就全部赶到这里来养,这山上冬天也有青草;待到第二年春耕再把牛全部赶下山去耕田。他说他来这里养牛有八年了,除了没人说话有点寂寞之外,别的都很好。养牛每年从九月底到第二年三月初,一年只有五个月的工作时间,其余七个月队里就不用他上工。山下缺少粮食的时侯,他靠山吃山,他认识很多能吃的野果和树根。比如:葛根、蕨根、金刚藤根都是好东西。野桃子、猕猴桃、野葡萄等不太好吃,但是酿酒特别好,他喝的就是这些野果酿的酒。
大爷举杯: “某些方面照顾不周,见笑,见笑。喝!”父亲觉得这大叔莫非还是个文化人?还能整出这么几个词语。两人一边喝酒一边互相介绍自己的身世,大爷频频举杯邀请干杯,频频冒出这句“某些方面照顾不周,见笑,见笑。”父亲被大爷的热情照顾弄得受宠若惊,一杯接一杯的干,脑子晕晕乎乎的想不出几个感谢的词语:“大叔啊,不管什么时侯……只要你病了,就到山顶上大叫一声“葛先知”,如果我没来,我罚酒三杯!……不,我自饮三杯!”
临走时,胡子大爷再三叮嘱父亲下山不要和别人讲他在山上有吃有喝的事。父亲拿着手电筒,带着镰刀和十几只石蛙,醉熏熏的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家,已是清晨五点多了。当家人问父亲在哪里喝这么多酒时,想着怎样还大爷的人情时,父亲忽然想起大爷叮嘱过的话:“不要和别人讲。”于是,父亲说在山上饿了,吃了很多有点烂的葡萄,不知怎么就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