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刚建好房子就没钱了，除了请木匠做了四张简易的床，什么家具也没买。几个月下来这才缓过气来宽松了一点点，又是给人担保赔了一千九百五十元。父亲说：“一耳勺一耳勺的挖进来，被人家一耙锄就耙走了。”这是父母起早贪黑几个月的积蓄，也是这小医务室的周转金。这一下周转金没了，妈妈只得又象以前一样，每天早上到镇供销社药品批发部买十几块钱的今天急需用的药品，每天去一次，有时候还一天去两三次。好在药品批发部都是熟人，不嫌弃进货量少。
父亲担保赔了钱也不全是坏事，好事是再也用不着给别人做担保人了。以前经常有人找父亲担保到太公那里借钱，其实那些人父亲也不是很熟，只不过是找父亲看过病的人。这样一来再有人找父亲担保，父亲就说自己担保已经没用了，在太公那里是失信人了。这也是实话。
又是一个“双抢”（抢收早稻接着翻地抢插晚稻）的节季，下午六点多钟太阳还很高，气温是一年中最高的时候——三十七、八度。旺田和他儿子抬着细花来了，两根竹杆绑着一把椅子抬来的。父亲看着细花脸色苍白，身体屈曲，双手护着肚子生怕什么东西碰到似的。父亲轻轻按了按，肚子硬得象石板一样。又用手指轻轻叩了叩，好象是在听声音。“马上转到县医院去，要快！象胃穿孔，我这里治不了，要抓紧时间。”父亲只要发现有生命危险的病，就会建议立即去大医院的，一刻不能耽误。
旺田和他儿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露出为难的神色。父亲十有八九知道是钱的事，也跟着为难起来。可自己抽屈里一毛、两毛的凑起来也不过二十几块钱，况且明天早上还等着这点钱去进一些急需的药。
旺田问：“去县医院要多少钱？”父亲说：“估计要开刀做手术，加上后期康复估计要三、五百块钱。还不一定，说不准还少了。”这时候，我父亲和旺田都知道我们全村可能也只有我太公——葛大富借得出来几百块钱。但是……
太公有很长时间没去镇上卖菜了，今天一早有人看到他去了镇上，买了几个馒头和一块猪肉，还有一些祭祀用的香和纸回来了。原来今天是太公的夫人保佑的生日，现在生活条件比以前好了，地主帽子也摘掉了，今年也没去卖菜了，所以有时间去帮太婆做一个坟堆，打算明年再给她立块碑。挖了大半天，才在不远处挖来一些土做了一个一人高、方圆大约两米的大土堆。现在不是地主了没人批斗他们了，和别人是平等的身份了，为了还她一些尊严，特意要做大一点。太公把土堆拍打得紧紧的，摆上馒头，猪肉。点上香和纸，蹲在地上低声的和夫人说着话：“你现在怎么样了？找到好人家了吗，只求富别求贵，一世为官九世为牛。每年过年的时候，队里都把池塘的水放干抓鱼，我每年都把塘底的泥巴全部清理上岸，担到菜地里去了。边脚角落每一寸土我都挖了好几遍，池塘里不可能还有一粒油菜籽了。有合适的人家，你就安心去吧！”
太公祭祀完毕，提着篮子扛着锄头往回走，太公回家必须走这里经过，只见我家屋前围着七、八个人，还有一顶简易的轿子。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富爹，问您有利息钱借没？”太公还离十多步远就认出来了站在轿边的旺田。只是旺田知道早些年斗地主时多有得罪了太公，所以等太公走近时就把目光转向轿子里的细花，假装没注意。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也许太公会冲着高利息的利益会借给他——哪怕一毛五也行。这时候太公也认出了屈曲在轿子里的细花，她双手捂住肚子脸色惨白，已近奄奄一息。
太公假装没认出人来，眼睛看着相反的方向匆匆走过去，淡淡的回了句：“没钱。”
许久，旺田闭上双眼，脖子上的大动脉跳动了两下，抬头看着远方晴朗蔚蓝的天空，长叹了一口气，对他儿子说：“我们回家吧！”
晚上，太公梦见夫人保佑还是以前一样年轻漂亮，一点没变。梦见了阎王爷坐在太师椅上，判官押着细花屈曲着倒在地上，一个小鬼在她肚子上蹦蹦跳跳。阎王爷说：“刁民细花，这是你罪有应得，你阳寿已尽，谁也救不了你。令你一粒不漏拣出保佑家菜地里的油菜籽，方能投胎转世。”惊堂木一拍，太公醒了过来。从来都没做过这么真实的梦，一切历历在目和真的一样。
天刚蒙蒙亮，两里外隐约传来几声鞭炮声，细花因胃穿孔死了。听说死后遗体弯曲一团无法入殓，用石磨加木板压直才勉强装了进去。
有一天下雨，太公的老庚李大松不知从哪里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消息，特意来太公家玩了一天。劝太公不要把钱看得太重，有些时候破财免灾。这一生已经历了不少波折，再折腾不起了。估计安度晚年的钱也差不多了，把钱存到银行也有一些利息，不要再做冒险的事情了。如果能过继一个子女在名下就更好了，老了不能动了有个依靠。等等
李大松还给太公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我们邻村有一个独居老人放高利贷，他没有后人而且腿脚不好。如果谁借他的钱逾期不还，他就请轿夫抬他去讨要，本息连同轿夫的工资都找借款人要，还要赖着在借款人家吃住。前几天被同村一个赌博欠了不少账的人给杀了，死了几天才被人发现。我主要是为了这事来提醒你的！”李大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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