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筹帷幄

漫漫长夜之中，快活城中逍遥居里喧闹如市。

江左司徒提灯行在曲廊中，夜风吹得他额发微乱，露出一张面如冠玉、男生女相的脸来。

越过拐角，他在厅室前停下，里头灯火阑珊、乐声清亮。

雕满兰花的檀木榻上倚着的中年男子，宽额挺鼻，下颌留着长长的胡须，黑漆如缎，他正半闭着眼，闲闲的听歌赏舞。

堂中的舞姬腰肢曼妙，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开合遮掩间，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司徒快步走到那人的身后，低头垂手的站着，欲言又止。

快活王睨了他一眼，摆手示意舞姬退下，然后缓缓坐起，“司徒你说，怀兰会来吧？”他的手指顺着躺椅上兰花的纹路漫漫游弋着，眼前闪过女子平和温润的笑，忽然弯了嘴角。

司徒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主上，是宋离的飞鸽传书到了 —— ”

看着司徒有些紧张的神色，快活王突的抬手拿过信笺，三两下拆开，片刻后面色转为惊怒，“告诉宋离，让他不用回来了。”话音落下的同时，那笺纸已成了粉末飘散在风中。

司徒暗暗吸了口气，强扯出笑容问，“属下不太明白。”

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他重新躺倒在躺椅上，闭上了眼睛。“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诺。”

司徒动作极轻的倒着走了两步，才悄然转身离开，然而就在他走到门口时，背后忽的传来快活王清冷的声音，“算了，我亲自去，你跟着。”

三日后，蜀中怜云山庄里，走出两个人。

为首的是个公子哥，如墨的长发散落在他粉色的直缀上，只用同色缎带随意绑着，手中捏着一把聚骨扇，微微摇动间，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他后头跟了个小厮，亦步亦趋，“少爷，探子来报，说快活王的马车已过了始安，就要到云中了。”

小厮顿了顿，又道，“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王怜花看着前方不远处的深门大户，略略挑眉道，“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来蜀中？”

小厮不明所以。

“沈怀兰在他离开不久后便自戕，显然是绕着圈子将其支走罢了，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必然要亲去讨个说法。”

他往前走了两步，吩咐小厮，“黑蛇，去雇辆马车，然后等在这里。”说完一拂袖，风一样越过了墙头。

周遭绿树如海，簇簇拥拥，木叶随微风摇曳间，衬得天地间寂静无比，红尘喧嚣似已久未入庭院。浓荫下一个青布长衫、须眉半白的长者正负手而立，静静瞧着孩童写字，对擅入者恍若不问。

孩童盘膝坐在石几前，肩背端正，举止从容，虽然年纪尚小，已隐隐有旷然之风，一望便知家教甚严。他照着案上放着的《南华经》，一笔一划的写着，诚心正意，笔下自有章法。

王怜花皱了皱眉，“玄冰手胡不知，果然有高手的风范。”

胡不知摆手叫孩童回屋，才转过身来淡淡道，“不请自来谓之贼。”

王怜花被他噎了一下，展扇对着自己狠摇了两下才悠然道，“晚辈是替故人来请前辈出山的。”

“故人 —— ”胡不知略略一停，他一双洞悉人生的眼睛，慢慢落在那把聚骨扇上，“老夫久未入世，哪还有什么故人。”金缕小钿，翠条柔韧，微微摇动间清风云聚，竟然是集毒药、利刃、暗器于一身的鬼逝。

接连被噎，王怜花脸上倏地没了笑意，望向他的眼神愈发凌厉冷彻起来，然后从袖中摸出块巴掌大的令牌来，厉声叱道，“胡不知还不听令？”

“云教主的云魔令？”

只一眼，胡不知便认了出来，他微微眯起眼，惊觉起少年的身份来。

半晌，他终是舒了口气，单膝跪地，“胡不知听令。”

树如华盖，风过院落，空气中忽的就弥漫了霜露未退的清冷和肃杀。

王怜花眨了眨眼，在斑驳的阳光下笑的文静乖张，“走吧！”他们依次走出门外，雕花木门在身后吱呀一声慢慢合上，胡不知望向日丽风和的碧空，心头不觉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