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连夜而行,到了云中,正是天色破晓、城门将开之际。
他们在长亭处等了盏茶时分,确是车门轻响,上来几个人。闭目养神的胡不知略略皱眉,睁开眼睛便见自己的旁边和对面都坐了人。他旁边坐的是个广额丰颐,慈眉善目的中年人。
容貌看着甚有些熟悉。
那人见他看他,拱了拱手,笑的见牙不见眼,“胡兄。”
这样的神情 —— 胡不知恍然想起了什么,也是一拱手,笑着客套了句,“金不换兄。”他一边说着,一边瞄对面的两人。
左面一人是个戴笠帽的老人,瞧不见面目,只在身后斜背着柄乌鞘长剑,右面的人色近古铜,须发如戟,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斩云剑谢云楼,催魂掌延明。
他听着外间越来越清晰的喧闹声,微微颔首后便目不斜视起来。
天色渐渐亮起,仁义山庄灵堂里的长明灯也明明灭灭,快要燃尽了。
冷二半隐在灵棺的阴影中,看不清神色,但满身的寂然,已在悄然中侵蚀了所有人的心。
冷三静静躺在棺木中,身上已经换了暮云灰的寿衣,发髻梳的一丝不苟,脸上画了妆,显得原本有些锋利的五官倒比往日更柔和些。
沈浪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上前拿了香在烛火上点燃,恭恭敬敬的鞠了三个躬,插入香炉,然后就退到一边静静等着。
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他略有诧异,侧首看了一眼,随即眉宇轻扬。
在他身后,身长八尺、沉眉大眼的熊猫儿凑近和他打了个招呼,便抿了嘴,垂目站好。
日光厚而不烈,在地面上投出斑驳的圆影。
正厅前方,忽然大步走来几个人,看似走得极慢,但不过须臾已至近前。
仁义庄十几年为武林主持公道,几被奉为中原武林之首,前来吊唁的人无一不是只手可翻覆一方的豪杰,而冷二望着那几人还是露出了惊异之色。
他们在棺木前躬身拜了三拜,然后微微侧身,道,“冷二爷,借一步说话。”
厅中早有人煮好了热茶,冷二和他们寒暄了几句,便开门见山,“不知诸位来此,是 —— ”
胡、金、谢、延不答,反是王怜花率先开口,“听闻冷三爷为快活王座下气使所杀,想必冷二爷不会就此罢手。”他朝冷二看了一眼,扬眉笑道,“而与快活王为敌的事,我们都愿意助上一臂之力。”
“为什么?”冷二挑了挑眉,神情颇为诧异。
“为名为利,也为仇,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见王怜花如此说,冷二虽然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明白他的意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只是冷某无能,至今未能寻得快活城所在。”
王怜花挑了挑眉,随即起身,漆黑的瞳眸中极快的划过一抹血红色,“不用寻了,他就要进城了。”
随着他声音落下,几人片刻间已倏然而去。
冷二垂首盯着地面上的一点,沉思许久,终于起身回灵堂。
他隔着几步远,目光静默的落在棺木中冷三的身上,眼睛里忽然就泛起了淡淡的雾气。
他记得,三弟从小睡觉就是这样板板正正的,和做事一丝不苟的风格,如出一辙,他也好像随时可能睁开眼,冷淡简洁的喊他二哥。
有那么一瞬,冷二想去蹭蹭他的脸。
然而,手抬了抬,还是没敢,他有些沉痛的闭上眼,长长的舒口气,宣告,“出殡吧。”
何事悲酸泪满巾,浮生共是北邙尘。
他时不见北山路,死者还曾哭送人。
青冥荡荡,长天悠悠,一曲离殇送葬,风光无限。
自此,爱恨嗔痴、仇怨执念,都与冷三没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