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连城璧处理了一下庄子上的事，正准备去萧玄墨那里用晚膳，难得他终于吃东西了。却没想，沈璧君要见他，也不好不见。连城璧本来就话少，碰上沈璧君就更不知说什么了。

沈璧君率先开口：“城璧，我想离开无垢山庄，你与我本就只是一纸婚约，并没有感情，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跟我娘退了这门亲事。”

连城璧坐下来，虽然不是时候，但有些事早晚要说清楚的，“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的婚事是令慈一手促成，也算门当户对，我虽未见过你，但这世上婚前就夫妻得见的又有多少，与你订婚我也是有万分期许，希望能够夫妻和睦、举案齐眉。但你在还未试图了解我的情况下，私自逃婚，置连沈两家的名声于何地？你想要自由，自可以与你母亲抗争，为何不在订婚之前就逃之夭夭，这样还不必拖累连家。沈姑娘，不用你说这婚我也是会退的，但不是现在。你母亲失踪，生死未卜，我跟谁退婚。至于你想离开，凡请悄悄逃走，我若放你走，只怕江湖上会说我连城璧落井下石，沈家庄遭难，连一个孤女都不能容忍。”

沈璧君竟然一时语塞，这本是她要的结果，听起来却万般难受，木讷的呢喃:“我想要自由错了吗？”

“没有错，我生来也有诸多身不由己，但你不该不顾旁人的感受，甚至不顾骨肉至亲的感受。你母亲养育你十几年，你不思回报，反而忤逆不孝，逃婚与江洋大盗纠缠不清是不洁，不思悔改固执己见是不智，这样的媳妇我连家要不起。你好自为之，想走可以，不要再问我，不走的话，请恪守妇道，莫要再闹笑话。这世上的奇女子，她们大都勇敢聪慧，所做之事也都是为国为家为黎民苍生，偶尔身不由己也都取大义舍小身，你显然不是。”连城璧带着讽刺的笑了一笑，便吩咐下人将沈璧君带走，不必看管，好吃好喝伺候就行了。临走之时又提醒了她一句，“你可随意走动，但莫要搅扰了玄墨，他出身高贵，家中规矩大，不似你这般乡野村妇不知进退，虽不会拿你怎样，我却不愿他徒增烦忧。”

晚夏院子里凉爽，萧玄墨特意点了灯，在廊下用膳。看到连城璧过来，招招手让他坐下。漫天星光，偶有几声蛙声，倒也舒适自然。晚膳还算丰盛，各色河鲜、山货，倒做的精致。

萧玄墨纤长的手指帮连城璧剥着虾子。

“这里离海边近，虾子比京城鲜甜的多。我幼时有一阵子爱吃，家里的规矩重，不能多食，每次都自己剥，觉得这样好吃，不知不觉练出了手艺。”

“为何不能多食，怕碍了生长？”连城璧不解。

“不偏爱，不专爱，他们一旦知道你喜欢了这个，就再也不会让它上桌子，这是规矩，虽然不公平，但大事小节都是点滴积累，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有的时候想，幼弟不养在身边也是好的，不必如我这般谨小慎微，事事周全。”

“我剥给你吃。”连城璧擦擦手，也开始剥虾，大概是习惯了这种生活，每一种玄墨都会吃，但都吃不多，让连城璧倍觉心疼。他和萧玄墨一路走来，在外面也是没有什么偏爱，好吃的不好吃的都会吃。

用过晚膳，品一杯香茗，倒惬意。

“这琴什么时候得来的？”连城璧摸摸房里刚添的琴桌。

“昨日送到的，不知道无谢在想什么。”萧玄墨也是想不明白他到底怎么想的，他是偶尔听琴，但除了师傅考教，也没怎么碰过。

连城璧拨了几下，觉得不对。翻过来一看，琴身果然有暗盒，打开一看，居然有书信。

“这是琴寄相思？”连城璧自然不方便看，递给萧玄墨。

萧玄墨也是纳了闷，有事明堂传讯就好，搞这么神秘做什么。

拆开一看，好精致的薛涛笺，顿时有些辣眼睛的嫌疑。

“若寄相思，不寄相思，有无归期，无有归期。”萧玄墨读着读着他自己都笑了，这孩子是多想自己啊，肯定被阿爹逼着听政头疼的要死。

连城璧心底发疼，这阵子以他对萧玄墨的了解，能送东西到他手上的，必是十分亲近的人。大多数东西送来，他都只是表示知道了而已。能让他眼底带笑，温情似水的人该是什么样的人。

萧玄墨放下信笺，摇头笑笑，提笔写了回执，用的是桃花笺，“不诉、不说，不悦、不思。”字迹竟然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一个人要多喜欢另一个人才会如此熟练掌握那人的笔迹。连城璧心底的疼成了伤，这么好的玄墨怎么可能没有人爱没有人疼。

“自小就这般缠人，让他老实在家呆着，分化在即，让下面伺候的小心些。”萧玄墨吩咐着。他并非看不到连城璧的挣扎，只是正苦恼着怎样吐露心声，果然没白疼无谢这个臭小子，刚想瞌睡便递了枕头，就是这求救之法，有些别扭罢了。

花无谢幼时顽皮，常常被罚，用薛涛笺肯定是被萧帝罚了。若是被尚师傅罚，会用洒金宣纸。至于他那手字，完全是帮他罚抄练出来的。不仅仅是他，齐衡也是仿得难辨真伪。

“怎么了，总归无事，弹个曲子给我听如何？”萧玄墨注意力转回连城璧这里。

“我琴艺并不好。”

“无碍，我也不好。”

连城璧强自镇定，拨弄琴弦，声声戚戚，倒还有些样子。萧玄墨听着居然睡了，连城璧起身想叫醒他。轻轻拍拍他，却被他拍开。“无谢别闹，去自己房里睡。”

连城璧被定在原地，无谢正是那琴上的名字。花无谢，墨香留迹，花开无谢，他们也许才是对的人。

连城璧不知如何走出萧玄墨的屋子，不知该如何让心底的洞被填满。

江湖还是那个江湖，连城璧却不再是那个连城璧，以往让他愿意付出心血的东西已然握在手里，却并没有想象的快乐。名声、地位、美人通通都在他无垢山庄，他却更向往与萧玄墨初遇的那些日子。两人一马，走走停停，虽不是游山玩水，却也逍遥自在。

那一夜后，连城璧借口忙，很久没再踏足萧玄墨的院子。

清晨连城璧在院子里练剑，他自幼勤奋，天资纵横，剑法刀法都是得心应手，出入江湖，虽不说未逢对手，却也是少有强敌。萧十一郎让他吃亏也多半是萧玄墨拖累。

“连庄主好剑法！”萧玄墨不知何时已在院子里。连城璧连忙收剑，怕自己伤着他。

“你这样冲过来，我伤着你怎么办？”连城璧被他吓的三魂没了七魄。

“我若不这个时间过来，还不知能不能见到你，你这待客之道也是够好。”

不用说，萧玄墨这是对他这段时间不闻不问来讨说法了。

“最近事多，忽略了你是我的不是。”

萧玄墨自是不信，“你觉得我能接受这个说法，他们哪日里不是你抢我的地盘，我抢你的子弟。连庄主若是实在没时间，不招待我也罢，这天大地大，我去哪里不是去。”

连城璧慌了，萧玄墨不是他的，他不能要求他做任何事，甚至留他的理由都没有。紧紧的攥着手里的剑，萧玄墨要走，他要走，他走了便再也见不到了。他是高门子弟，而他只是江湖人物，本就是天壤之别。

“城璧，城璧！”萧玄墨觉得这次他欺负人欺负过了。“快松手，你伤到自己了。”

连城璧晃回心神，萧玄墨正在掰开他的手。

“你知不知道疼，松手！”连城璧听话的松手，原来他太用力，攥着剑的手都刺破了，血顺着指尖滴落。

“无霜去拿药箱。”萧玄墨吩咐道。

“别走行吗？”连城璧几乎用尽力了所有勇气，他从未曾竭尽全力为自己争取过什么。但这次他想试试，想拼命留住这个人。

“胡闹，我要走也不是现在。”萧玄墨仔细的给他包扎。“疼的话告诉我。”

“不疼，你在，便不觉得疼。”

“我难不成还是药啊。”

“你是，在你之前没有人关心我疼不疼，三餐有没有用过，为何不说话，所以我不想你离开，你离开又只有我一个人了。”

萧玄墨刮了他鼻子一下，“比无谢还会撒娇。”

“无谢很好吗？”连城璧低下头，然后就后悔问了。

“是不错，可惜就是太难管，没有比他鬼心眼多的。幸好就这么一个弟弟，否则我都不知道要掉多少头发。”

“你弟弟？”连城璧方了，脑子空了。

“嗯，因为一些原因他要寄养在别人家里，但我们确实是一个阿爹生的。”

“哦！”连城璧有些懊恼，自己果然碰上萧玄墨就变笨了，他都说过自己没有妻小没有心上人了。“我有些饿了，早膳用什么？”

“不知道，要问问无霜。”

“嗯，让他们端过来用可好？”

“行，你想怎样都行，只是别再弄伤自己了。”萧玄墨摸摸他的头，眼神里都是宠溺。